杜衡注意到田雨好像些有些心不在焉,一直没有接她的话,也没因为这次收获颇丰而流露出半点兴奋。
她们来到法租界爱麦虞限路上的法国海员俱乐部,俱乐部门口同时挂着法国和日本旗。
四个月前维希政府默认了日本人占领了法属越南,这里的不少店铺就预见到,日本人进上海法租界也只是时间问题,于是都识相挂出日本旗了。
这个深秋的下午,只有少数几位慵懒的客人都坐在一楼沿街的茶座上晒太阳。她们上到了二楼,这里几乎没其他客人。
杜衡兴致大好,点了一杯咖啡,一杯冰淇淋,田雨则只要了一杯冰水。她依旧有些心不在焉,只看着外面梧桐树。
“这件旗袍太大,颜色也丑死了。”杜衡说。
“太合身就不像学生了,你是不知道自已身材有多好。”
“还被那老鬼摸了一把,回去就把这件衣服扔了。”
田雨只是哼了一声,似乎仍然心不在焉。
“你有心事?”杜衡问道,她翘起二郎腿,拿出一包烟放在桌上,取出一根。
侍者过来,替杜衡点燃烟,又在烟灰缸旁留下一包火柴。
“是那个保险箱里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了他的照片。”
“哪个他?”杜衡茫然道。
“我提过的,姓江那个。”
“你仰慕的那个老男人?”杜衡声音警惕起来。
田雨转过头继续看外面,算是默认了。
“你不是说,他被宪兵队关在百老汇大楼?”
“……照片里还有陈恭澍,他在陈的身后,没带镣铐,没有伤,神色也坦然,背景也不像是宪兵队或者监狱。”
“……就是说,他上个月和陈恭澍一起叛变了?”
“我不知道。”
“如果他变节了,日本人岂不是知道了你的存在?会不会追查到你?”
田雨点燃了一根烟,深吸了一口。
“小川什么时候到?”她放下火柴,避开杜衡的问题。
“快到了。他很守时。”
“我看他对你有意思,你总是不理不睬的。”
“……他呀,让他单相思去吧。”
“看不上他?”
“呵呵……我喜欢持重沉稳些的,他不够老练,尤其说假话的时候特别假,一眼能看穿的那种假。我受不了他那套做作的恭维。”
“有什么人是你这双慧眼不能洞察的?”
“这倒也是。没人能骗过我的招子。”
“家里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上个月登报和老头子断绝了关系。”
“又怎么了?”
“他老人家去南京教育部任了伪职,当了汉奸。还写信劝我说,虽前年倭寇戕害乡里,然而如今刀兵之灾也慢慢平息,人心渐渐思定,纵观华夏历代翻覆沧海桑田,无非又一次满清入关旧故事,须知人力抗争难违天命更替。为今出路,当要教育图存,为中华未来计!”
“你老头子也是乱世求存嘛。就这么断绝关系,也未免太意气用事了。”
“你不知道我那老头子,从小到大,每件事都是一堆大道理,一堆忠孝节义,每每要教我做人,替我做主。如今他老人家活成了他曾经最讨厌的样子,却还要来强词夺理。”
“谋一个教育部的伪职,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毕竟是亲爹。”
“其实不止这件事,还有无数的旧怨。一件件一桩桩我都记得清楚。”
“无数旧怨?说一桩来听听?”
“我就说第一桩旧怨给你听。你是不知道老头子有多过分。我才几岁大的时候,就给我批了八字,定了门亲。”
“你还定过亲?”田雨没忍住笑了起来,“……男人长什么样?”
“小时候还真见过,比我小三岁,呆头呆脑穿着开裆裤,话都说不利索,听说家境殷实……想来是乡下地主家的傻儿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