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唐棠的身体无法容纳灵力,但药王谷的医修们医术精湛,配了药之后几碗药下去,立竿见影,唐棠的体温很快就恢复正常了。
不过,人常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想来这句话应当适用于所有病,无论大小。唐棠一直到了第三天傍晚才缓过气来,云中任还想让她再躺会儿,唐棠却觉得自己躺得够久了。
她坚持坐起来,如今是阳春三月,云中任却怕她又吹风着凉,只将窗留了一条透气的缝,谷地湿润,屋内潮湿得很。
唐棠要他把窗门打开,晚风将她紧皱的眉头抚平,她从床上换到窗边的榻上,才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说:“这几天屋里的药味未免也太重了,开窗之后好多了。”
云中任不放心地给她披了一件外裳,不由道:“师尊还说自己不怕苦呢。”
唐棠轻轻哼了一声,干脆趴在窗边,看着窗外的杏花和月明,道:“我看你是越来越不把我当师尊了是吧,没听过‘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她现在在云中任面前是越来越没有面了,云中任啥都要管她,管她喝药,管她开窗,管她穿衣。
对流光仙尊来说,她眼睛一闭一睁,两人的地位就颠倒了,当年的小孩子一下长成了照顾她的大人,因此难免有些不适应。
云中任说:“师尊永远是师尊。”
唐棠瞥了他一眼。
云中任拿起
桌上的手册准备摞在一边,唐棠随手拿了过来,正是三日前记录流光仙尊和牧行之父亲的两本记录册,当时唐棠还想研究一下,没让云中任放回藏书阁,结果第二天就发起热来,让她差点忘了这件事。
她问:“牧行之和时竟遥还没回来吗?”
云中任摇头。
“办什么事需要这么久?”唐棠问,“只是安排出行的话……”
云中任道:“毕竟时竟遥是天玄宗的掌门,出远门之前,要先处理天玄宗的事情。”
“也对。”唐棠接受了这个说法,随手翻开册子,流光仙尊那几页依旧满满当当,牧行之的父亲的那一本,也仍然是大片的空白,放在一起,对比强烈。
细笔的簪花小楷,秀气又美丽。
见她对着两本册子又陷入了沉思,云中任不愿意她在病中多思,岔开话题道:“师祖的字倒是挺好看的。”
“嗯。”唐棠回了神,说,“师尊喜爱书法,她的字也写得好。我对于书法并无研究,也不会鉴赏,不过,字么,我觉得好看就够了。”
流光仙尊的字是比较狂放的,和南岐长老的字有许多不同。
云中任想了想,说:“以字辩人,师祖大约是个细致温和的人吧。”
唐棠说:“你没见过她,其实,应当我应当去她墓前祭拜告知我收徒一事的。”那个时候她没有把云中任当做真正的,可以传承衣钵的弟子,只是给他挂了一个名头,当然不以为然
。但现在,云中任都是药王谷的谷主了,没理由不去祭拜师祖。
“而且,说起来……我也没有问你那个问题。”
“什么问题?”
“入道的问题。”唐棠说,“你既然做了药王谷的谷主,应当知道的吧?每一个修医道的弟子,都会被师尊问‘为何要修医道’这个问题。”
云中任点头。他当然知道,在药王谷,每一个入医道的人都要过他的目,每年的拜师典礼也会请他去主持,他见过无数师尊询问自己的弟子这个问题,例如当年唐家的唐云。
唐棠说:“你入医道是在我死后吧?有没有人问过你这个问题?如果有,我就不问了。”
这个问题,在医修入道时问,是立心明得之问,在入道三十年后问,就单纯是象征性走个过场了。因此,唐棠也是随口一说。
谁知道云中任却说:“没有。”
唐棠“啊?”了一声:“没有?”
云中任道:“我只有您一个师尊。”
言下之意,这问只有唐棠能问他,唐棠死了,自然没有人能问他,也没有人敢问他。
唐棠不由得坐直了身子——即使走个过场,也得认认真真地走过场——正待发问,云中任却先发制人,问:“关于这个问题,师尊的答案是什么?”
唐棠道:“问我做什么?这问题你不必参考别人,也没有正确答案,你是怎么想的,就怎么说。”
云中任固执道:“我想知道师尊的答案。”
见他直
直地看着自己,一副不得答案不罢休的模样,唐棠无奈道:“也没什么,就是一个‘生’字。我幼时见过很多死亡,总觉得那是一件很不好的事情。”
她见过死的阴霾,因此想看看生的光彩。
这的确是流光仙尊会说的话。云中任想。
其实一直到了后来,被时竟遥救走的时候,云中任才知道,唐棠原本的计划。她本就是内定的下一任谷主,她早就知道自己身体里被种了蛊虫,但她一直装作不知。只要她再装几年,一直装到她自己上任谷主,便可以无所顾忌地戳穿百鬼的阴谋。
但云中任的出现打破了她的计划。那个时候他被囚在百鬼阁,流光仙尊为了救他,不得不立即跟百鬼撕破脸。
她没有太多的考量,只是在生与死之间,坚定地选了前者,即使那是云中任的生,而不是她的。
云中任说:“师尊可以把问题再说一遍。”
唐棠便清了清嗓子,端起师尊的架子,坐直了身子,郑重地说:“云中任,你为何入医道?”
云中任道:“我同师尊的答案一样,只有一个字,你。”
唐棠一愣:“什么意思?”
云中任慢条斯理地说,每一个字都在放慢的声音中显得很清晰:“为了你。师尊,唐棠。”
“这算什么理由?”唐棠哭笑不得地说,“哪怕你说你是走投无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