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眯了一下眼睛,直起身来,就见榻上的人已经站在了门边。
宽大的红袍披在他身上,露出来的脖颈半侧是枯槁的,再由袖摆下的指尖可以看出来,他靠近心口的半边身体都好不到哪里去。
他把枯着的那只手背到身后,推开了房门。
张岚呆了片刻,拽上张雅临,带着几个傀匆匆从门里出来,打头要往山下走。
夏樵迟疑着,跟卜宁随在后面。
“师父你……”卜宁出门的时候还是有点不放心。
“不至于。”谢问回了一句。
“噢。”
他刚应完,闻时也过来了。
谢问手指上还勾挂着布条,抬起来虚挡了一下闻时的眼睛说:“别瞪人,上回我让你背一下,你还不甘不愿地请我爬——”
前面卜宁被门槛绊了一个趔趄,“砰”地扶住门框,一言难尽地转头看了一眼。
夏樵在后面悄悄点头,示意他是真的、说来话长、别问。
张家姐弟已经走上山道,又被这动静惊一跳,不明所以地看回来。
卜宁已然仪态端正,斯斯文文地朝他们走去:“无事,有劳带路。”
闻时从师兄背影上收回目光,面无表情地睨了谢问一眼,说:“那你走前面,我看着。”
他音调是冷冷的,脖颈却泛着血色。估计恼得不清,垂在身侧的手咔咔捏着指节。
***
松云山下的村子依然荒无人烟,破败寂落。
这里没有月色,乌云连天,雷鸣不断,狂风更是不知止歇。
他们来的时候,不觉得这景象有什么稀奇。现在,闻时和卜宁却不约而同想起了很多年前的那几夜。
卜宁预见到有大灾的时候,山下也是这副模样,风云流转、雷电交加。到了深夜,村子里家家户户都门窗紧闭不见灯火,乍一看就像无人居住……
“喏,就在这里。”张岚顶着风走到远一些的地方。他们来时走的那个黑色通道依然像旋涡一般,在她旁边流转。
小黑几乎贴着旋涡蹲下身,在地里扒拉了几下:“就在这,这下面还有东西,只是太深了,贴近了能感觉到,挖应该挖不出来。”
张岚点了点头,指着弟弟补充道:“他六只傀全放了,那东西也搅不上来,稳稳扎在里面。”
张雅临抹了一把脸,不知道更想谢谢她还是希望她别说了。
他噎了半天,咕哝道:“布阵的毕竟是张婉。”
一个差点能成家主的女人,怎么着也不至于明显输他们一头。
“我来试试。”卜宁走过来,半跪在旋涡边,俯身听着地底的声音。
那是阵音,精通阵法到一定程度的人,可以单凭阵音听出整个阵的布局。再要破起来就容易得多,可以直切关键。
卜宁听了很久,说:“难怪……”
“难怪什么?”闻时问。
“难怪傀术震不开。”卜宁撑着地直起身,说:“阵倒是不难解,只是底下的东西难拿。它其实跟这阵无关,是布阵人留的信。”
闻时:“哪种信?”
卜宁指了指自己:“同我差不多,灵相上抽了一点出来。”
只不过他为了供整个封山大阵,分了一半灵相出来。常人留信,只需要一小部分,留下的信也只有特定的人能开。
张雅临和张岚显然也是懂的,他们退避开来:“要是信的话,真有点麻烦。上哪知道是留给谁的呢?我们岂不是……”
“瞎子摸象”几个字还没出口,他们就看见谢问从一旁的树上折了三根枯枝。
他轻轻拍了拍闻时的肩,将闻时拢到背后。而后提着袖摆,在闻时原本站着的地方将那三根枯枝依次插进土里。
接着,他干枯瘦长的手朝地面重重一摁——
刹那间,风云变色。
土地从他手掌之下蜿蜒出成百上千条裂缝。瞬息之下,犹如绽开的千倾巨莲,瓣与瓣之间是骇人的深渊。
无数黑雾从深渊之下腾然而起,直冲云霄。
接着是细细索索的攀爬声,仿佛万虫出洞。
黑雾涌动交融,众人在不同的地块上一边避让、一边警惕地寻找攀爬声的来处。
下一刻,他们终于看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