伽若低着头,看着青钱般大的雨点一点点的打在衣襟上,看着湿润慢慢洇开来。
如今。…又怎生了断。
他临风伸手,在雨中划了一个圈,指尖带到处,那些雨丝便被一种看不见的力量停滞在空中,沿着他指尖划过的地方流转,慢慢在空中汇集成一面透明的薄薄水镜。白衣的祭司看向水镜中的另一个空间,凝视了片刻,便冒雨离去。
跃上木楼的时候,他衣袂上带起的风惊动了檐角上铜质的破旧风铃。他立刻伸手,握住了铃铛,铜冰冷凝重的质感在他手心,微微震动。
他的动作非常轻,听雪楼的人马没有知觉,然而,刹那间,那扇木窗吱呀一声开了,绯红色的剑光如同闪电般的掠出,指住他,冷冷的问:“谁在外边?”
他苦笑:她的反应还是一样的快。绯衣女子清冷的容颜,在看见窗外的人后,顿时凝固了。
伽若站在檐角,手中握着那只铜铃,那风铃仿佛是一颗铜制的心,尚自在他手心微微跳动,一直震到他的内心深处去。
窗开,雨入。大兩洒得立在窗边的人也满身湿透,然而,无论立在窗边的还是站在檐角的,两个人在片刻间谁都没有开口说话一一或许有什么声音,但也已经被大雨的嘈杂声湮没。
只是静静地凝望。
然而他们的视线,仿佛穿过了十多年的岁月,等落到对方身上时,已经凋落成泥。
暴雨湮没了她的声音,白衣祭司对着她低下头去,想听清她说的话。她又飞快的重复了一遍,然而依然被模糊在大雨中。伽若抬起被雨水淋湿的眼睛,询问的看她。
阿靖的脸色苍白,忽然问用尽力气大声重复了第三遍一一
“他对我说你死了!他对我说,你死了!一一他骗我!他骗我!”
说话的时候,她眼睛里闪过了深沉而绝望的神色。手指痉挛般的握着剑柄,连指节都有些白,雨从窗外扑进来,淋得她全身湿透。
听到那一句话,伽若的手也颤抖了一下,然而,他并没有问那个人是谁,只是看着绯衣女子,仿佛想伸手拉她,但是终于顿住了手,忽然问了一声:“他死了,是么?”
阿靖的手僵硬了一下,眼色瞬间也黯了,顿了片刻,仿佛叹息般的回答:“是的,他死了。”她的眼睛不再看他,而是投入漫天雨帘中,轻轻道:“一一我杀了他。……他想背叛听雪楼,所以我杀了他。”
“嚓”的一声轻响,伽若松开了手,那枚铜制的风铃在他手中化为粉末,铜制的心就仿佛碎了一般,从他指间片片坠落。他眼睛里闪过冷电般的光芒,忽然笑了起来:“是么?原来羽师弟,就是听雪楼里那个曾经意图叛乱的二楼主?”
“青羽入了江湖后,改名叫做高梦非。”仍然望着无尽的雨帘,阿靖淡淡回答。那样熟悉而遥远的名字,从她口中吐出来,却已经冷得没有丝毫温度。
“高梦非…。高梦非…”喃喃重复了一遍这个陌生的名字,伽若眼睛里闪过琢磨不透的光,看着绯衣女子,还是一样的装束和佩剑,然而眉目更加清丽了,眉间集聚的冷僻杀气也更重,他甚至能在血薇冷冷的光芒里看见剑上缠绕的怨灵一一
还是那个八岁的孩子么?
还是那个叫着“青岚哥哥”,伸出手怯生生的抱住他脖子的孩子么?
“师傅推算的果然没有错啊…”白衣祭司笑了起来,然而,昔年温和沉静地眉目,如今却是冷漠犀利的,堪堪配的起他如今俯仰天地,观测古今的地位一—“当年师傅坚持不肯传你任何武功,就是因为他演算了我们的命运:他的两个弟子一一我和青羽,都将会因你而死一一”
他的声音冷涩而锋利,看着窗边的绯衣女子脸色渐渐变得惨白。
那一句预言?十年前由白帝做出的预言,一直是她的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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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雪楼内乱中,在电光火石的刹那,血薇刺入高梦非的后心,血飞溅在她的脸上。在他缓缓回头看她的时候,她的眼睛模糊了一一依稀间,眼前这个野心勃勃、意图攫取听雪楼大权君临武林的二楼主,仿佛叉成了昔年灵溪边上初见的那个佩剑少年。
飞扬的剑眉,眼睛里闪烁着少年的骄傲和锋芒。一身习武人的玄色劲装,背后的双剑上杏黄色的穗子在风中飘扬而起……
带着开朗而清爽的笑容,看八岁的她:“靖妹妹么?家师等你们父女已经很久了……”
“冥儿。”高梦非的身子陡然僵硬,有些不可思议的回头,慢慢转过头,看着从背后一剑刺入他心脏的女子,缓缓地,叫出了这个他们曾约定永远都不会再提起的名字,“好一招易水人去!”
“二师兄。”她恍惚的对着他笑了笑,不顾这样的话语是否会让一边的萧忆情疑心。绯衣女子只是低低应了一声,然后,蓦然抽出了贯穿高梦非身体的血薇剑。
血汹涌而出,听雪楼的二楼主用手捂着心口,转身,定定看着绯衣女子,忽然低声说了一句:“师傅说得果然没有错…。。”
听到这句话,她蓦然怔住----他知道?他居然从一开始就知道那个预言!
可是,如果这样。…为什么…为什么那个时候他…
看出了她眼睛里的震惊和疑惑,垂死的人微笑了起来一一那笑容,居然和十多年前并没有多少区别,完全没有平日的霸气和深沉莫测,一样的爽朗如少年,带着微微的自谑和无奈:“早知道这样……。是不是、是不是在苗人攻进来的时候,干脆就不要救你呢?”
他的声音渐渐微弱下去,眼神也渐渐涣散开来,然而用剑挂着地面,却极力不让身子倒下,忽然仰头,朗声大笑:“原来天意如此!-一非吾之败!非吾之败!”
大笑过后,和着最后一口真气,他举剑齐眉,念出了师门的心诀:“沧海龙战血玄黄,披长歌览大荒。易水萧萧人去也,一天明月白如霜!”
声音方落,他仰天一笑,忽然回手,手中的双剑交错而起,光芒在他颈侧一闪即没。头颅脱离了身体,满腔的鲜血冲天而起:“冥儿,记住为我招魂!”
白帝门下,若无同门为之招魂,死后便会永远流离手三界六道之外。当年,青羽回来告诉她、青岚已经死于苗人国攻时,她就曾整整七天七夜的不眠不休,为他招魂。
四周的杀戮声都沉寂下去了,听雪楼这一场叛乱,也已经接近尾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