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押。
白炽灯很亮,白纸黑字很闪,鹿露看得头晕眼花,坚持到十点撑不住了:“明天再签,我要去睡了。”
掏钱的人最大,陈总亲自送她回酒店公寓,还道:“既然鹿小姐喜欢我们这里,以后这儿就为你保留一间房,什么时候想过来看看,欢迎你随时过来。”
保留一间房又不是送她一间房,就算送她一套房子,鹿露也未必在乎。
但这份心意令人妥帖,她欣然答应:“好啊,我会经常过来监工的。”
“应该的。”陈总恳切道,“我们一定不会辜负大家的期望。”
他表情太诚恳,语气太慎重,鹿露反倒不好意思起来,无意义地摆摆手:“嗯……留步,我到了。”
她是年轻女孩儿,陈总是大龄未婚的男士,确实不好送到房门口,及时在楼下停步:“鹿小姐慢走,明天上午九点钟咱们开始怎么样?”
鹿露:“……行。”
陈总笑笑,礼貌地目送她上楼。
鹿露只好维持仪态,回到房间才一头栽倒:“救命,累死我了,我的脖子!”
她抚住肩颈,凄惨地嚎叫,“好酸,林泮帮我拿一下眼罩。”
更衣间里堆满物什,但林泮精准地找到了她的美容仪,打开热敷模式,帮她戴好:“这样松紧可以吗?”
“嗯。”新时代的美容仪越做越轻巧,这个美容眼罩就和普通眼罩差不多,但有热敷除皱模式,鹿露经常拿来舒缓眼睛疲劳,偶尔也祛一下黑眼圈,“按摩仪也拿一下。”
林泮又找出轻巧的按摩仪,展开后像围巾一样裹住她的肩颈。
开启设备,毯子变“长出”许多小吸盘,按照探测的肌肉轮廓吸附,缓慢揉动。
“没按摩师按的好。”鹿露很惆怅。
科技发展了,很多东西都能被机器代替,但也有很多无法被替代的工作,按摩就是其一。虽然机器按摩的水平比以前的按摩仪高超不知多少倍,可人手的力道和劲儿独一无二,要按得舒服,非得手掌不可。
她和林泮说:“回卫星城后,我要再雇一个美容师和一个按摩师。”
林泮刚应了声“好”,她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我是不是应该问问乔,他可能认识不错的美容师。”
他停顿片刻才道:“嗯。”
鹿露拿起手环,正要拨出去又想起什么,改主意道:“你问。”
林泮微怔。
“我、我还在生他的气。”鹿露记起那天的事就不好意思,含混道,“你帮我问吧。”
照理说,林泮是不便过问她的私事,雇主吩咐什么,他照做就是了。可相处两月,他深知鹿露性格之纯良,担心少问一句,自己是免去了麻烦,却害她多走弯路。
故而犹疑少时,试探地问:“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鹿露:“呃。”
她被男朋友勾引这事,还能有误会吗?
而林泮见她迟疑,又倏地生出惧意,怕她以
为自己僭越,过问雇主私事,忙道:“我只是随便问问。”
“没有没有,你别紧张。”热敷的时间到了,鹿露摘掉眼罩,一把拉住他,半真半假道,“我们就是开玩笑,没什么大事。”
林泮端详她的神色,见她确实不似为情所困,既松口气又微微懊恼。
不该多问的,疏不间亲,他只不过是一个助理,怎么好过问雇主的感情生活。再担心也不该开这口,她毕竟不是当初对24世纪一无所知的冷冻女孩了。
“是我冒昧了。”他轻声道,“抱歉。”
鹿露顿住,抬头看他。
他回避了她的眼神,起身想走,袖子却传来牵绊的力道,竟是一直在她手里,只好驻足,委婉示意:“鹿小姐?”
“我不觉得冒昧,你在关心我。”鹿露没松手,反而抓住他的胳膊,把他拉回沙发,“林泮,如果你都不愿意和我说两句心里话,谁还会和我说呢?”
他怔住,与她的视线交汇。
鹿露认真地说:“你还记不记得,我刚醒的时候你和我说,每个人都想从我身上得到东西,让我不要信任何人。那个时候……那个时候我知道这句话是你真心为我好。”
林泮几乎记不清这件事了,沉默地回忆。
“我现在过得比以前好很多,这是个好时代,至少对我来说是这样。”她叹气,“就一点不好,大家对我太客气了。自从我醒过来,每个人都对我很好,做什么都有人夸我能干,有时候……有时候我都觉得自己不像印象里的我了。”
以前的鹿露是什么样的呢?
同学们说她外向爱笑,老师说她懂事努力,父母说她傻乎乎的,游戏里的网友说她人菜瘾大。
“以前我听那些有钱人说自己没朋友,只会笑他们矫情,现在我能理解了。”鹿露苦恼,“你说我能和谁做朋友呢?东方乐?我们还没那么熟,也许以后可以。琳达教了我很多东西,可我不能拿小事情去烦她吧?乔在的时候,我还能和他说,可我和他的事情和谁说呢,他也有自己的工作……”
她望向林泮,“你是我从醒来就认识的人,又帮过我很多忙,我心里不是把你当成员工,是把你当成朋友的,但你已经工作一天了,我再拉着你说话,怕你觉得在加班,这太辛苦了,可我真的很想找人说说话——林泮,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他慢慢点了点头。
“我明白。”林泮安静地说,“鹿小姐,我也没有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