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扭过头沉默几秒,沉声说道:“你不要有太大压力……我们一起经历过那么多风风雨雨,早该习惯了……不到最后一刻绝不放弃,你要相信我……就算有个什么,我也会保你平安的。”
“嗯,我相信你,一直都相信你。”陈佳辰伸出纤长的食指,轻点着男人的鬓角:“你这里与你妈妈一模一样。”
“是么?”见提到母亲,周从嘉啜饮一口茶水询问道:“她身体怎么样了?最近有联系么,他们还是不愿意过来住?”
女人又摇了摇头,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作答。明明前段时间宋雅兰突疾病,周从嘉忙得脱不开身,是她带着女儿赶过去贴身照料至康复的。
陈佳辰打心眼儿里同情身世坎坷的婆婆,完全没想过趁机邀功,反而陷入一种极其纠结的情绪当中。
想来她那位婆婆真是可怜,好不容易熬到儿子出息了,却没机会常伴左右,有时一年到头见不上一面。
不是没安排过周从嘉的父母跟在身边养老,只是他们意思明确:可以小住不可长居,怎么劝都没有用。
有次陈佳辰做主强留他们多待个把月慢慢适应,周永贵转头就冲周从嘉了一顿脾气,表明去意已决。
老人嘴上说着住不惯,心里怎么想的陈佳辰倒猜了个七七八八:一来自认上不得台面,怕给儿子丢人,更怕被挖出不体面的过去影响周从嘉的仕途;二来远香近臭,认定儿子是入赘的,老俩口更是累赘,惹大小姐心烦指不定怎么甩脸子给儿子,唯恐周从嘉以后日子不好过。
有时看着周从嘉的父母低眉顺眼唯唯诺诺受宠若惊的样子,女人心中异常难受。陈佳辰总会联想到她那没见过几面的爷爷奶奶,好像他们在方媛媛面前也是这副模样,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唉!”陈佳辰轻叹一口气,低声说道:“你有空还是去看看爸妈吧。”
周从嘉立刻警觉:“怎么,身体状况不好?你上次回来怎么不说!”
“不是那个意思,妈妈身体恢复挺好的,我在医院不给你打了七八个电话你没接嘛,而且我给你过信息了你也没回。”陈佳辰撅撅嘴,有些委屈。 听她这么一说,周从嘉有印象了,自己当时瞅一眼手机见母亲没事后就放心投入工作了,确实没回复老婆。
他摸摸鼻子,有点子心虚:“这不是你办事我放心么,所以——”
“行了,不用给我戴高帽子,你忙起来没空理我我早就习惯了,我也不是那种不明事理的人。”陈佳辰懒得听他解释,直接绕回刚才的话题:
“找个时间回去看看吧,或者把他们接来待一段时间,妈妈很想你的。我在医院陪床,她每天晚上都要讲你小时候的事儿。她随身带着你写的字,应该是你第一次学会写妈妈吧,进手术室前,她翻来覆去看好几遍才给我保管。她还交代了一些事,我一直安慰她是小手术、不痛的、很快就好,她还是很不安,怕再也见不到你了。哦对,她说你学会说话第一句叫的不是她,她还哭鼻子了呢。还有呐……”
柔软的女声在耳边娓娓道来,一件件童年趣事如同欢乐的音符,瞬间洒满整个空气。
周从嘉静静地听着,望向台灯的目光格外柔和,几度张开的嘴唇在昏黄光线的烘烤下,最终还是幻化成一声浓重的叹息。
不忍再看多一眼男人满脸的愧疚,陈佳辰垂下眼睫试着劝慰:“自古忠孝难两全,我懂。知道你也不容易,忙起来什么都顾不得,我和孩子都尽量不去打扰你,相信爸妈也是支持你理解你的。这次爸爸感冒卧床妈妈又病得急,联系你联系不上,他没办法才找到我,否则平日里小病小痛他们不愿给你添麻烦的。只是我见他们一天老似一天,与上次比简直……唉!爸整夜整夜地咳,真正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妈术后伤口恢复的不错,可惜伤了元气,精气神大不如前……说这些不是想让你难受,就想让你多陪陪他们,哪怕多打两通电话呢?有句话咋说来着,子欲养而亲不在嘛。”
“亲不待,等待的待,子欲养而亲不待。”
“你——”陈佳辰被噎得差点儿不会说话了,她不想被打断思路,于是深吸一口气勉强说道:“总之,你抽个空回去做做爸妈的思想工作,干脆跟在我们身边算了。哦对还有,等休养一段时间,我再带他们去京市做个全面检查,你要想办法让他们答应,知道了没呀?”
周从嘉揉揉眉心,语气非常不耐烦:“说过多少遍了,我不好脱身,过年那场面你又不是没见到,别吃饱了撑的……为什么家里的事没办法完全交给你,啊?”
突如其来的指责让女人不明所以,她愣愣地辩解道:“老家已经没有人巴结你了呀,从你这儿捞不到好处谁会一直热脸贴冷屁股呢。这次就没人来医院探病,说明你早就没影响力了呀,干嘛要小题大做?”
“呵呵,你以为是谁给你们安排的医生的?你排过队了吗?病房里有其他病人吗?没人探望是因为我交代了要静养。”
周从嘉本能地不爽那句“没影响力”,不过他也只不爽一下下而已。
陈佳辰恍然大悟:“哦!所以你看到我的信息了是吧?你宁愿直接联系那边,也懒得给我打个电话。”
“我回信息了,你的我回了知道了……总之,不要扯开话题。我的意思是,这都不是多难的事,为什么办不好?”
“老人不愿意嘛怕添麻烦,我们得先慢慢说服他们呀。”
“你这个思想就是僵化,有时间同他们磨叽,不如你先把医院联系好,等他们休养差不多了,提前一两天通知他们,直接带去检查。你要管家就拿出管家的样子,把我不洗澡你就死活不让上床的咋呼劲儿摆出来啊,只会搁我这儿窝里横。”
一番夹枪带棒,陈佳辰忍不住叫屈:“毕竟是你父母,我怎么好做他们的主!再说,先说服爸妈有什么不对么,难道心不甘情不愿才好吗?”
“我不管谁的爹妈,你既然当这个值,要任务就是把事情办好。老年人固执,说不通就不说,不要把大量时间浪费在解释上面。他们现在不论年龄还是地位,处于弱势,论理该仰仗我们的。所以你不要在意他们怎么想怎么看,那都不重要,让他们按你的意思走即可。你把握住这一点,别畏畏缩缩搞得像个受气小媳妇儿似的。”
周从嘉的长篇大论说得那叫一个语重心长,可惜女人的耳朵只捕捉到“弱势”、“不要在意”、“都不重要”几个关键字,并火在脑袋里串出“难怪他那么对我”的结论。
陈佳辰胃里的酸水顺着气管漫过鼻头冲上眼角,她一边竭力抑制泪水,一边心中暗骂:好狠的心,好一个冷心冷面的人!
正欲站起身怒斥男人两句,一个电话横插一脚及时阻止了即将到来的争吵,陈佳辰眼瞅着周从嘉接通后急得满屋子团团转。
从男人点头哈腰的表现、低声下气地检讨,以及手机时不时泄露的噪音,陈佳辰不难判断出周从嘉正在被领导骂,她瞬间就不委屈了。
生活终究还是不容易的吧?平日表面再风光,背后心酸谁又知晓!还好自己不用去职场受闲气,被老公凶两句就凶两句呗。
遂又想到近期读过的史书,昔有王陵周昌频频犯上吕雉也没怎么着,后有骆宾王写文骂武曌反被赏识,陈佳辰心中不免自得起来:同为女流,我比吕后武皇差在哪里?我岂会没有容人的雅量?
等周从嘉挨完训,他反手又连打3个电话责骂下属。忙完一切还没来得及喘口气,男人就对上了陈佳辰意味深长的目光。
“我……”见老婆并未哭哭啼啼,周从嘉有些惊讶,突然不知该说点儿什么了。
老实说之前确实有些迁怒陈佳辰,只因他近期压力极大,出差回来就没闲过。一听女人又给自己布置任务头都大了,便没控制住教训了她几句。
陈佳辰倒像什么都没生过,心平气和地说道:“我想了想你说得对,我既然主内,着实不该再给你添负担。这样吧,我会密切关注爸妈的身体状况,明天我就联系做全检的先排上。查完再把他们接家里小住一段时间,你有空的话我们一起劝劝老人家,你看怎么样?”
“行,就按你说的办。”周从嘉径直坐回桌前,翻出几份文件读一遍,着手编辑短信。 瞅了一眼快凉掉的饼子,陈佳辰翘着兰花指叉起食物就往男人嘴边送。
撇开头躲不过,见女人还往里塞,周从嘉忍无可忍喝止道:“等会儿,等会儿!别打断我思路。”
陈佳辰不敢吱声,马上缩回右手,老老实实静候周从嘉忙完,心里却不停嘀嘀咕咕,埋怨凶什么凶。
终于把手头的工作告一段落,男人熄灭屏幕,手机还没来得及放回桌上呢,一块儿小饼子已经出现在了腮边。
周从嘉都无奈了,叹口气顺从地张开嘴,任由女人一口一口投喂,吞咽完还不忘询问几句:“你委屈什么?脸都皱成包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