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王鹏的身侧,他眼神里的冷漠让我似是嗅到了同类人的气息。我这才看清他的侧脸上有着一道不深不浅的疤痕。
“遭殃?”
“你试试有人拆了你家的房,你会怎样?”
他的答非所问,让我听得云里雾里,可还是知道那是不可以碰的东西。
明是凉薄的人,看了我一眼还是耐着性子说:“那堆土就是红火蚁的家,这地儿很多,你如果碰了,一不走运就会被它们缠上,被这些东西缠上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那会死吗?”我脱口问道。
王鹏闪过一丝诧异地睨了我一眼,“死倒不至于,疼痛瘙痒、红肿起泡是在所难免的。”末了,嘴角勾起一抹玩味儿的笑容,“你想试试?”
“我才不要。”我断然拒绝,“你这么了解,是被咬过吗?”
“这种巢穴在我家那边很常见。”
“那你家在哪?”
我无意的一句追问,迎来的是王鹏瘆人的沉默。我虽然没有感到多害怕,可还是无意冒犯,安静地准备离开,可他却又把我叫住。
“喂,这手帕是你的吗?”
我回头,那是梁宇当时给我包扎的手帕!
我立马取回,又忙补上一句谢谢。
自从那朵红玫瑰被人偷走之后,这条手帕就一直被我贴身携带。
“你是叫方槐吗?”
我有些疑惑地抬头看这个男孩,不知道他是从哪里知道我的名字,可还是点头承认。
“我叫王鹏。”说完,他转身就走。
这场莫名其妙的相遇,还是让我记住了这个人的名字。
我将手帕洗晒干净后,小心翼翼地折叠好,紧紧地存放在自己的口袋里,我不容许再有人把有关他的东西再次从我身边偷走,手帕上淡淡的香味,是我孤苦人生里的最后一丝温存。
大概一个月过后,琪琪终于如她所愿,在众多小孩羡慕的目送里,正式被那对夫妇收养离开这个地方。她离开的前夕,骄傲地和所有人道别,拿着那户人家之前送给她的玩偶和衣服像是施舍那般送给其他小孩。环绕一周,和所有人都说上几句虚情假意的话,唯独对我一人连假情假意都懒得费心思,没有恶语相向已是她最好的礼貌,更别奢望她那一声迟来的抱歉。
我并没有多在意,毕竟她的离开对于我来说是最好的补偿。
只可惜好景不长似是永恒不变的定律,我原以为的安稳实则藏着更深的漩涡。命运之神恍如一个爱看热闹的顽童,总爱想方设法地逗弄我们。在你孤帆一人身处黑暗大海不知所向时,会闪出一丝火花给你,使你不甘心死;在你以为船已靠岸,一切风平浪静时,又冷不丁地袭来一阵飓风,让你不得安稳。
春秋时孔子曾说:人之初,性本善。可是到了战国,荀子却又提出:人之初,性本恶。都说孩子是天真烂漫的代名词,可别忘了人性中永远隐藏着最原始的兽性。
孩子的世界远不比成年人单纯,天真无知的内壳里其实充满着残忍。
而世上伤人于无形的最佳利器便是舆论。
临别之际,琪琪不知从何听到有关我亲生父亲的身份信息,还不忘大肆宣扬一把,生怕院里的每一个小孩会错过这个消息。
很快,关于我“小哑巴”这个称呼之外,还多了一个“强奸犯之女”的名号。
一时间,流言蜚语以及各种歧视的眼光再次包围着我。
那个与我素未谋面的人,从那一刻起,凭着那我根本无从选择的所谓血缘如同一条蜈蚣状的疤痕烙印在我的生活中,没有流血,可却难看又无药可治,即使平复得如湖中月,看似完整,实则风一吹,就会掀起皱痕,泛起锥心的疼痛。
流言一传十,十传百。年纪小的孩子还不懂“强奸”二字是什么意思,可好学的心却像是与生俱来那般,不耻下问地去问年纪稍大一些的孩子,很快,一首童谣也不知出自谁之口,随后光速般传遍了整个福利院的孩子口中。
“亲爹强奸了亲娘,亲娘不会说话也不会骂,傻愣愣造孽生了个女娃,女娃害了爹又克死了娘,孤零零一人,成了个小哑巴,小哑巴,小哑巴,名字叫方槐……”
自从那次和琪琪打了一架之后,同龄的小孩都不敢跟我单打独斗,所以总是成群结队地出现在我面前或是跟随在我身后,默契又统一地朝我像唐僧念经那样重复念着这首歌谣。
我不是没有还击过,只是一人之力终究难抵众人有意的折磨。但我也知道,不是所有问题都只有硬碰这一个手段去解决。
几次之后,我犹如过街老鼠逢人就逃,琪琪见到我狼狈的模样犹如大仇得报,以胜利者的姿势站在高处俯瞰着狼狈的我,她满脸的得意与窃喜彻底刺激到我。
我转身就往后山跑去。
“喂,方槐在那儿呢。”
琪琪如我心里预期的那般,引着其他人往后山跑来。
不堪入耳的歌谣声逐渐逼近,我的脚步也停在了最多红火蚁巢穴的位置。
我似是被逼到绝路那般嘶吼:“你们给我闭嘴!你们够了!你们给我走开,不要过来!我恨死你们了!”
“方槐,我们凭什么要听你的话?我们说的哪一句不是实话?”
我看着琪琪朝我步步逼近,我配合地往后退去,当她的脚步没有任何防备地踩下那些异样的土堆时,我的目的已经达成了……
崩溃的面具下隐藏的是我不为人知的得意。
惊醒
有些经历不是忘了,而是不愿提及;有些曾经不是过去了,而是以另一种形式存在于另一个时空里;正如有些人,明明已经死去,可总还是能够冷不丁地出现,阴魂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