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楼妓馆的老板,个个都是人精,老鸨自是聪明人,也懂得始终将客官的需求放置首位,于是她摆了摆手,将姑娘们都遣了出去,又招来了七八个眉清目秀的小倌,清粼粼地站了一排。
在京城中,有钱的公子哥喜欢男宠也不算是什么稀奇之事,何况这其中一位,看上去就不像是个循规蹈矩的寻常贵公子,而另一位看上去又过于清冷了些,与青楼里搂抱佳人的气色着实有违。
想必,此两人是来寻些新鲜的吧。
“这是做什么?”小倌们方一站好,顾允恒便嘴角勾起笑,用手中的青竹扇对着小倌们点了点道,“谁都不要,这儿就我们两人。”
桑娘一张嘴惊得差点没合上,敢情这两位是“有备而来”啊!
来倩影阁不点角的,多少有点不合规矩,顾允恒懂得多,便掏出一只大银锭,手一扬,正正落在老鸨怀前端着的手里。
“明白,明白……”桑娘笑眼成花,“客官尽管观赏,我让他们都不进来打扰。”
说着,便命人放下了四周的撒珠银线鲛绡宝罗帐,只留两人在内,慢慢消遣。
萧承禛闻惯了东宫的荼芜香,甫一闻到这儿的艳香,略有不适。
顾允恒便想掀了罗帐透透气,却于眼角一落时,瞥见了楼下神色匆忙的一人。
那人穿着件鹅黄色青碧绣如意纹通袖小袄,于一片姹紫嫣红的香艳中显得格外夺目,一对慧眸明如星辰,一如当年东宫外墙下的清艳。
萧承禛与太子妃成婚的时候,曾写书信于北疆的顾允恒,字里行间里皆是隐忍的无奈。
顾允恒知晓,萧承禛无奈的原因便是始终放不下十岁那年的一次偶遇。
顾允恒回的信,简单明了,与其终日恍惚,不如将云海棠纳为侧妃便是。
但萧承祉却因此与他恼了一番。
用萧承禛的话来说,此人是他的天上云,心中月,容不得一点亵渎和委屈。
从那以后,顾允恒算是清清楚楚地知道了云海棠在萧承禛心中的分量,因此后面的书信往来,再也没有提过这一个人。
既然不可得,不如便忘却。
只是没想到,时隔多年,他们三人竟会出现在同一座青楼里,而那人还登上了台,复而吟起了诗。
顾允恒听得出神,一首诗毕,方发现身侧的萧承祉面色复杂,一双唇微微颤抖,呼吸急促。
“谁说不算数?”他甫地对楼下说道,“我白羽堂的人便不算数了吗?”
“太子殿下……”除了在朝中,顾允恒极少这般称呼萧承祉,每回这样称呼时,他便不只是他的知己,更是他的臣子。
臣子辅佐储君,义不容辞。
所以,每每顾允恒喊出“太子殿下”,萧承禛便知道,他是要提点自己什么。
可这一次,萧承祉却没有像往常一样,被他太子的称呼所影响,不仅没有收敛容色,反而是默默地流下一滴泪来。
顾允恒在一旁看得真切,心里掩不住担忧。
萧承禛却蓦地轻扬起嘴角,正准备开口与他说什么,却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雅间里发出一声闷响,好在一楼厅堂里的看客们正紧张地望着台上的女子,想见她如何面对那张倩影阁特有的独弦琴,故而无人知晓。
顾允恒扶着萧承禛在悠远的琴声中默默离开。
归来后的这几日,萧承禛没有再提这件事,顾允恒也不知道他当时想告诉自己什么,两人就像从未发生过这一切一样,都对此默契不语。
但是,今晚,顾允恒看到萧承禛的神色,才知道,即便太子妃已有了身孕,也仍然守不住他的心。
萧承禛心中深藏的人,就如那宫道墙泥下的山楂籽,虽再也发不出芽长不成树,却永远地埋葬在那里,化成了永恒。
当年的山楂树没有长出来,但曾经的云海棠却回来了。
顾允恒想了想,还是试探着问了一句,想听听萧承禛的意思。
“不必了。”萧承禛已经明白了他口中所指是何人,遂又恢复了淡淡的神色,不似在倩影阁那日的激动。
顾允恒舒了一口气,跟着他往里间走:“可你总要走出来。”
“嗯。”萧承禛的身体愈发的乏,脊背也微微拱起,“近来,我已经常去听雨轩,偶尔也会和他们谈聊。”
“那便是好。”顾允恒欣慰道,“有些事做,便会少想那些忧扰之事,况且你日后终归是主君,趁着现在尚有自由,多听听那些文士之声也是好的。”
说着,他又恢复了先前轻松的姿态:“总不会谁都像我一样,什么都敢于你言的。”
“呵呵……”萧承禛宠溺地笑了笑,“孔融终归是要谦让的,谁让我比你小一岁,所以才愈发纵得你如此傲睨自负。”
“怎么能叫自负呢?我这叫自信!”
小姐怎么不去?
宽大绵软的楠木床就是比营中的行军榻要舒服得多,云海棠一觉睡醒,竟快要到晌午了。
屋檐下滴滴答答化着融雪,她揉了揉双眼,懒洋洋地歪在窗口,用一只手掌接着落下的水滴。
雪水滴在手心里清凉凉的,她却觉得冰凉得有些快活。
没一会儿,手心里便积满了一小滩水洼,她拿另一只手的手指在里面慢慢涂抹。
“我的大小姐,你总算醒了!”翠喜在院子外便看见了窗外那只不安分的手,一打帘子进来便道。
云海棠将手心的雪水倾倒在窗外,转过身来,慢条斯理地说:“还是因为有我的小翠喜嘛,我才能睡得这么踏实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