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年,她们在府里一起玩闹的时候,就互相开过谁送谁成亲的玩笑,但都只不过是些小女孩间懵懂又无知的嬉笑调侃。而如今,两人都已早过了及笄之岁,人也变得懂事稳重了些,方觉得不再太好意思再说太多这样的话题。
可眼下小姐的语气却很是认真。
“小姐不嫁,我便不嫁,我虽然比小姐年长一岁,但小姐也不要急赶着我走嘛!”翠喜说得委屈,撅起嘴巴嘟着。
“好翠喜,我怎么舍得赶你走,只是人都说女大不由娘,何况我连你姐姐都做不了,你也瞧见,我常年不在府中,你孤单单的一个人待着,我放心不下。”云海棠满心都是上一世翠喜听闻景云战死消息后的情景,暗自感伤。
她犹记得,当年自己独自归京后,翠喜听闻了全军覆没的消息,伤心地几天几夜不吃不喝。她担心翠喜的身子,几番思量之后,最终才答应了她想去雁谷关祭拜景云之墓的心愿。
谁知,这一去竟是永别。
好翠喜才不是只会吃呢。她在雁谷关内的一家甲胄铺,制了两套做工齐整的玄盔铁甲,带去见景云。
听后来回府的人说,翠喜被发现时,身着一套完整的女兵甲衣,躺在景将军的墓碑旁边。身旁一同整齐铺放的,是一套崭新的景将军平日里最喜欢的款式的铠甲。
她终于以相同的模样,永远地陪在了他的身边。
可是,至终,两人都没能真正地在一起。
云海棠想起来便悔恨。
她以前是多么地不留心,竟只顾着自己与老景喝酒,并不知道年幼便跟着自己的翠喜,早就在年复一年的岁月里,与老景两情相悦了,只堪点破那层薄如蝉翼的窗户纸。
好在,上天重新给了她一次机会,也给了所有人一次机会。
时光很长,却也很短,容不得一丁点的浪费。
翠喜不明她的心思,只是笃定地依旧重复了句:“小姐不嫁,我便不嫁!睡觉!”蓦地熄了灯,出了外间。
云海棠躺在榻上,还准备好好思量一下到底该怎么办,却不知眼皮早已不听使唤地打起架,乖乖地合在了一起。
云府里寂静无声,苍翠的松柏枝头落下稀疏斑驳的光影,一轮明月悬在院顶的苍穹之上,如一只明镜,也不知照着谁的心事。
东宫的羽乾殿内,也是静悄悄地一片,连个侍女也没有。
四扇楠木樱草色刻丝琉璃屏风后,偶尔传来阵阵嗑蹦脆的声音。
忽然,“啪”的一声,书案被人拍了一掌。
“你怎么眼睁着子被我吃,也不出招啊?哎,这赢得也太没意思了!”顾允恒笑眼眯成一个条线,分明心里开心得很,嘴上却说着埋汰的话,将得意张狂演绎得淋漓尽致。
萧承禛不恼,只将手中已然出不去的一颗白子重新放入身旁的麒麟白玉棋盒内,又从案上端来一只青花儒瓷小盅,轻轻漱着口:“孔融尚且让梨,我不得让着点你。”
“哎……这可得说清楚了,这一局可不是你让的我呀,我凭的是自己的本事,最多也就是你吃了我这些北疆的瓜子,算作……算作投桃报李吧!嘿嘿!”顾允恒抓起炉钧青蓝八楞金碟里的一把黑瓜子,一边继续磕着,一边极力狡辩。
他比萧承禛明明大一岁,却从来都是牙尖嘴利,并不让他。
不如见一面
今日咸平帝难得出关,特意召见了北玄世子顾允恒,仔细问询了一番北疆的改粟为芍之事。
而太后更是难得,竟然同意他留下来参加宫宴,这便给了他明目张胆留宿东宫的机会。
谁都知道,他与太子两人打小好得如同一个人。
萧承禛本就喜静,东宫里的侍女除了实在删减不去的那些位职,其余的都被他一一返出了宫,如今人数少到屈指可数。
琼殿高墙之内,有多少似水年华,生生羡慕着那些从东宫走出的少女。
“我是注定走不了的了,能离去的,便飞得高一些、远一点吧……”萧承禛曾当着顾允恒的面,将他喜爱的雀儿都放飞了,顾允恒望着他一脸生无可恋的黯淡,竟然连一点生气也没有。
顾允恒是个闲不住的,与萧承禛对弈几局,面前已堆了小山一座似的瓜子壳。
“你想入寝了吗?”知道太子不想传侍女过来,顾允恒便自己收拾起残局,利落地拿袖子摸了一把案台,算是完工。
萧承禛望着他毛躁躁的样子,笑了一声:“你这话说的,当真如他们说的一样,咱们倒像是一对眷侣。”
“那有何防,清者自清!”顾允恒本就是个不惧人言之人,但这话甫一出口,却又觉得哪里不对劲。
他倏而想起昨夜,在狱中的那个娇弱女子,便是这样说的,那时候,自己还回怼了她一句。
唇角不经意间勾了一下,顾允恒补充道:“你近来的身子可还好?怕是太晚了于身无益,那倒是我的罪过了。”
萧承禛幼时体弱,加上两岁后的失语,以至于看上去比别的同龄皇子要显得羸弱。
尤其是近年来,他不知何时,又染上了一种怪病,一到阴雨天便觉浑身酸痛,甚至连臂膀也不能提起。太医院里治疗筋骨风湿之类的药,吃了一副又一副,也不见好转。为此,太后还杖责了些许位太医,理由是护储不力。
太后护储,他顾允恒是不信的。只是,近十年来,他一直待在北疆,无招不得进京,所以也不能知晓,萧承禛究竟是怎么染的此病。
“你难得回来一趟,现如今,诺大的东宫里,想找个能对弈的人都竟是不能。”萧承禛声音平静如水,听不出幽怨,也听不出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