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祖母——”萧承禛并没有接过太后的问话,而是将话题轻轻一转,倏而轻声问道,“您喜欢弈棋吗?”
太后闻言,不禁微微一愣,对于他这突如其来的问题感到有些意外。她疑惑地望向萧承禛,只见他轻抚着手臂,眼中流露出淡淡的思绪。他轻声道:“孙儿自小便钟爱琴棋书画,亦喜爱一个人独处。然而,在这琴棋书画之中,唯独对弈需要两个人。所以,孙儿总是自己与自己弈棋。直到允恒来东宫做了伴读,孙儿才真正领略到了对弈的无穷乐趣。”
谈及顾允恒,萧承禛的脸上悄然绽放出一抹笑意,短暂而温柔,然而,转瞬间,他的面色又恢复了冷峻。
他继续道:“皇祖母,您可知,在这偌大的天下,能与孙儿对弈,且能令孙儿感到棋逢对手的,唯有他一人而已。您可明白孙儿的意思了?”
他的话意犹未尽,却言尽于此。
太后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恍然,她终于明白了萧承禛想要告诉自己的含义。
他口中说的是棋局,实则论的是当今的对弈。
原来,他从来就没有在意过她,甚至从未将她视作自己棋盘上对面异色的棋子。
他,一直都是那个孤傲冷峻的小太子,如同独行在风雪中的剑客,紧抿着一张薄唇,对世间万物都保持着一种疏离。他的眼神深邃而遥远,仿佛在看着这个世界,又仿佛早已超脱其上,俯瞰着众生百态。
她曾以为,自己能够成为他棋盘上的一员,与他共同演绎一场惊心动魄的对弈。
然而,她错了。
萧承禛从未将她纳入过自己的视线,更未将她视为值得一战的对手。
她在萧承禛心中,不过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存在。她曾经为他付出的一切,花费的心思,竟从来在他那里得不到半点的回应。
自己明明坐在比萧承禛更高的位子上,太后却觉得自己在他的眼中如同尘埃般的微不足道。
萧承禛的棋局里从来就没有她,而她苦心设下的一步步棋局,萧承禛从来没有看过一眼。
突如其来的讽刺和失望瞬间涌上心头,太后自嘲般地狂笑起来,双手在空中胡乱飞舞,好似拼命想抓住什么,身边却什么都没有。
在这场看似对弈实则独舞的游戏中,她终究只是个局外人。
她漠然地转身离去,跨出羽乾殿的大门,心头满是怅然若失。
一柄长刀在面前划过一道寒光,随后重重落下,没有分毫犹豫,亦如她从前做出的每一个决定,坚定而果敢,丝毫不曾手软。
可是,你还来得及……
东宫的动静震惊众人,殿外的内官们纷纷吓得惊慌失措。
顾允恒手持诏书来到羽乾殿,萧承禛正一手撑在书案上,急促地喘着气。
刚才与太后的一番话,几乎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自顾允恒离开京城奔赴雁凉山后,萧承禛的身体便如同被秋风扫过的落叶,日渐凋零。尤其经历了咸平帝驾崩的悲痛之后,他的病榻之躯更是如同被寒霜打过的残荷,一病不起,再无生气。
而后,萧承祉野心勃勃地伪造了先帝的遗诏,自己堂而皇之地登上了那九五之尊的宝座,他将萧承禛如同困兽一般囚禁于东宫之内,不仅剥夺了他的自由,更将宫内的人悉数遣散,只留下几名内官在殿外冷漠地值守。如今的东宫,堪比冷宫般的清冷。
萧承禛的身子因中了龙结草之毒,早已病入膏肓,他只是凭借着一股信念,一直支撑着自己,他知道,有的人,一定会再回来。
“允恒……”见顾允恒进来,萧承禛轻扬起唇角,“你终于来了……”
顾允恒快步上前,小心翼翼地扶起萧承禛那摇摇欲坠的身体,心中满是不忍与心疼。
他知道萧承禛的身中是怎样一种剧毒,却自始至终没有办法为他寻得解药。
他将萧承祉的亲笔诏书随手放在书案上,想扶萧承禛回内寝躺下:“大事已定,你不必再担心了……”
萧承禛却摆摆手,没有让他再继续说下去。
夕阳的余晖正逐渐淡去,天边泛起了一抹寂寥的灰色,萧承禛望了望窗外渐渐黯淡的夕阳,缓缓地说:“不必了,时候不早了,你就这样与我说说话吧……”
顾允恒心中五味杂陈,他轻轻点了点头:“好,我会陪着你。不过,你不必急于一时,今晚,我可以留下来,你先回榻上休息,我这就去传太医过来瞧……”
然而,他的心里清楚,这只是无力的安慰。龙结草之毒世上无解,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这样日复一日地忍受着愈演愈烈的煎熬,却束手无策。
萧承禛的目光轻轻扫过书案上那封还未打开的诏书,他甚至连触碰都未曾有过,仿佛那纸张上承载的权威与重量,都与他无关。
“他们总是口口声声说,北疆之地多年来心怀反意,先帝在世时也断言,北玄王只要还在位,总有一天会逼宫夺权。然而,谁又能想到,真正走到这一步的,竟会是你……”
说着,萧承禛剧烈地咳嗽起来,顾允恒用手在他的背上抚顺很了很久,才略有平歇,但脸色仍旧苍白得可怕。
萧承禛接着道:“昨夜,东宫格外热闹,我的羽乾殿外从来没有来过那么多人,我知道,一定是你安排的。”
“今日满城风雨,皆言北玄王谋反了,萧承祉遭逼宫,太后亦陷入危境,连我也会岌岌可危……”说着,他勾起唇角,“然而,他们怎么能知你我情谊,就算有铁证如山置于我面前,我也不会相信你会反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