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目光顺着台上的声音,齐齐望向正神色恍惚寻找白衣男子的云海棠。
只见她身着一袭鹅黄色青碧绣如意纹通袖小袄立于台下,于一群姹紫嫣红的香艳中显得格外夺目。由内而外的脱俗气质透着与众不同的清新和淡雅,腰肢纤细,仿佛盈盈一握便如柳絮纷飞。只是一双乌眸星光流动,此刻竟好似装着满腹的不屑与不甘。
京城所有青楼的当家花旦今日皆汇聚于此,共同参加三年一度的勾栏盛宴“折花竞”,这个冷面孔是哪儿来的不懂规矩的新人,纵然姿色不俗,却敢无视自己夺魁,岂有此理,贺疏影本是傲娇的脸立刻臭了起来。
“你可是对我夺魁有何不服?!”贺疏影立在台上,故意提高了嗓音,挑衅般问道。
云海棠冷冷扫过一眼,犀利如刀,那群本来围拱聚焦贺疏影的人,倏尔本能地为她让出一条道,好让她能直直看到台上之人。
只听她口中轻轻吐出几个字,却金声玉振:“对!我不同意!”
“你凭什么?”贺疏影被人当众驳了脸面,几乎欲冲下台去,却被身旁的老鸨桑娘拉住了。
有人来砸场子,桑娘自也不会轻易放过,但为了彰显倩影阁主承的气度,她还是刻意扬起嘴角,故作友善问道:“请问这位姑娘是哪间坊的?”
谋生无贵贱,青楼之女亦是自力更生,云海棠本不轻见,只是实在看不下去贺疏影那副自高自傲又虚伪阴险的嘴脸。
想当初,此人骗窦径踪谎称怀了子嗣,才脱了贱籍入得臣府,还暗中将她一把推入湖中,实在阴险至极。
这样的人若要名震京城,天理何容?
云海棠一双眼牢牢盯着此刻在台上眼中喷火的贺疏影,想也没想,脱口道:“白羽堂。”
白羽堂?!
在场之人皆闻所未闻,纷纷私语,估摸着是京外的什么场子,只是没想到,能出这样大气标志的美人儿。
瞧她一双乌眸明如天上月,两瓣红唇润如水中花,浑身上下散发着清冷与高贵,竟是圈中罕见。
阅人无数的老鸨也不经暗自惊艳称绝,心中生出挖墙脚的心思,转念间便道:“‘折花竞’本就是各家姑娘们的技艺比拼,姑娘可否愿意一试?”
桑娘刚说完,台下便有人起哄道:“影儿刚刚那首七言桃华赋,就如她屋里的桃花一样美,她不得第一谁得第一啊?”
“对!对!影儿就是花魁!”一时间,口哨声又此起彼伏。
贺疏影听了,复而扬起下巴,得意道:“今年题为‘惜花’,怕你一时半刻也做不出来!”说着,与台下起势之人眉目传情,显然完全没把她这个无名之辈放在眼里。
新花魁势在必得的表情,一如当年提及避子汤时的模样,云海棠永世难忘。
就算闭上眼,自己葬身湖底的那个雨天也清晰如昨。
那一池支离破碎泛着凛冽寒光的湖水,此刻淹没了周遭嚣笑的人群,向云海棠翻涌而来。
只见她坚定地一步步走上台,毫无退意。
真的要来比吗?
看热闹的人群仿佛被一股无形的气势所压倒,渐渐不自觉地安静了下来,落针可闻。
一幕幕往事划过脑海,云海棠的眸底好似盛起亿万星河,只听她唇边浅吟,如俏春落雨:“花有约,风不误,年年岁岁不相负,闲看云卷叠云舒,海棠春又顾。
水无痕,影自疏,朝朝暮暮皆虚度,梦寻情来亦情往,荷起寄莲苦。
雨未歇,欲难渡,日日夜夜笙歌舞,月照潮起复潮落,芳尽暗香炉。
酒满壶,念空缚,生生世世锦上书,雪葬花谢又花开,惟愿人如故。”
一首作罢,余韵尤荡,众人纷纷鼓掌叫好:“好一句‘雪葬花谢又花开,惟愿人如故’啊!好诗!好诗!一年四季,句句惜花,有情有景,果然更胜一筹!”
见刚刚捧喝自己的众人转瞬喜新厌旧,贺疏影气歪了嘴,也顾不得搔首弄姿,忙喊身边的龟公要将她赶下台去:“之前的比拼已经结束了,她这不算数!”
“谁说不算数?”二楼雅阁倏而传来一个声音:“我白羽堂的人便不算数了吗?”
姑娘有何愿?
二楼雅阁是倩影阁里观赏舞台最佳的位置,阁外云顶紫檀为柱,阁内玉璧盏烛为灯,四周悬着撒珠银线鲛绡宝罗帐,谈笑间微微飘舞。
隐隐望去,阁内好似坐着两位公子模样的人,但因有帐隔着,看不真切。
云海棠心中狐疑,白羽堂是自己临时瞎编的一个名头,居然会有人应承,天下不会真有这样巧的事情吧。
算了,先不管他,有人替自己撑腰总是好事,青楼不比战场,不是随便割几个头颅便能了事的,何况这辈子自己本与贺疏影无冤无仇,也没理由直接动手。
桑娘明白楼上贵客的身份,立刻按下不服的贺疏影,小声嘀咕。
也不知说了些什么,贺疏影咬咬牙,不情愿地道:“那就再比一轮……比……比胭脂泪!”
“胭脂泪啊!这白羽堂哪能赢啊?!”台下皆是些倩影阁的常客,早就知晓胭脂泪是倩影阁独有的一张古琴,此琴与别处不同,不分宫商角徵羽,独独只有一根弦。
正因为只有一根弦,一般人根本无从下手。
即便是倩影阁常练的角妓,也需不断调整指腹位置方能弹出一首完整的曲子。且弹奏时,手指因频繁拨弄,而不可避免地会被琴弦割破,滴下鲜血,故而名曰“胭脂泪”。
云海棠从未抚过此琴,眼下能不能弹出个调来都难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