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时安也是那个时候明白,对于先天生灵,对于师尊,他永远无能为力。
最接近的一次,他在师尊的身上凝出了腾蛇尾巴。
只维持了瞬息,他甚至无法控制其进行任何行动,师尊的身体就恢复原样,谢时安几乎耗尽了全身的精血,在最后那一刻留住了尾巴里的筋。
腾蛇的筋与其他动物的筋看起来没有其他的区别,摸上去一样柔软而有韧性,但多了几分灵性,它被莫名其妙地从主人身上剥离出去,又吸收了另一个人的精血,一时犹犹豫豫地不知何去何从。
谢时安招一招手,它就放弃了动不了的主人,高高兴兴缠到能动的主人腰上了。
谢时安虚脱地注视着师尊留下的唯一能动的东西,也很高兴,他满腔满腹的思念在此刻终于有了活的寄托,再加之白玉棺的铸成,他能够离开方随之的尸身,去做他该做的事情了。
第一件事,便是为自己所有的行为,找到一个合适的背锅人。
于是天机门鬼门主横空出世。
第二件事,便是拿回所有属于师尊的东西。
龙谷很容易闯,龙溪资质实在平平无奇,日日夜夜将琉璃心看在床头,也悟不出半分突破化神境的道理,他轻而易举从龙溪房中偷回了三分之一的琉璃心。
重明宗本是有些棘手的,谢时安没想到在他有能力闯过扶桑山谷的大阵之前,明鳍先被别人给端了。
新上任的宗主喜怒无常,谢时安摸不透他的心思,趁幻阵持法人更换动荡之际溜进了重明宗,找到明鳍的房间,想搜出另外三分之一颗琉璃心的下落。
却不料那位新上任的宗主早早就在明鳍的房间守株待兔了。
“你是来找这个的吗?”明夺川握着琉璃心掀开屏风,直言道:“取下面具,我把它给你。”
谢时安犹豫片刻,还是取下了面具,暴露出自己的真实相貌。
明夺川也不含糊,随手就把琉璃心扔给了他:“我猜是你,果真如此。”
“你猜?”谢时安重新带上面具,问。
“明鳍这贪生怕死的东西被我抽出元婴前什么都说了,包括这颗琉璃心的来历。”明夺川说,“听说龙谷族长那里有东西被盗,我就在想,迟早会有人过来找明鳍要东西,思来想去,好像也就他那二徒弟还有点良心。”
谢时安确认手中琉璃心是货真价实之物,对他点点头:“多谢,你为什么要帮我。”
“我帮的不是你。”明夺川眯起眼,“我帮的是他自己,他连我这种人都会伸以援手,不该是这种死法。”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明夺川勾了勾嘴角,“他连我这种人都会伸以援手,最终是这种死法,又有什么稀奇的呢?”
“即使你把琉璃心给了我。”谢时安摸上腰间的玄鞭,“若是继续对师尊出言不逊,我还是会对你出手的。”
“你爱慕于他?”明夺川突然问道。
谢时安下意识就想反驳,明夺川先行笑道:“不用解释,你骗不了我。爱慕一个人的眼神,没人比我更清楚了,你方才对着那颗琉璃心显露出的情绪,分明就是爱慕。”
谢时安藏了几百年的爱意就这样被一个陌生人诉之于口,他紧张之余,却莫名松了一口气。
一个人的爱太孤单了,他提心吊胆地在师尊死后才能够道出心绪,如今被他人一语道破,却才发觉这并不是什么难言之事。
他就是爱了一个人,而那个人恰巧是他的师尊。
仅此而已。
“是。”谢时安郑重其事捧着方随之的琉璃心,承认道:“是,我爱慕于他。”
“挺好的。”明夺川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只耸了耸肩道:“至少,你师尊不会想你去死。”
“就算他想我去死。”谢时安道,“我还是会爱他,他想要我的命,拿去便是。”
明夺川像听到了什么不堪入耳的东西,拼命给他挥手赶人走:“别脏了我的耳朵!”
出门前,明夺川还是叫住了他,扔给他一块幻阵的通行令牌:“还需要帮忙直接来重明宗找我就行。”
虽然他们二人在爱情观上大相径庭,但手段上确实臭味相投,谢时安偶尔来找明夺川借人,二人随口商量两句应对措施,卑劣得简直如出一辙。
这朋友也算交上了。
至此,还差最后三分之一的琉璃心。
谢时安找遍了整个莲华宗,也没找到它的去处。
那三分之一的琉璃心进了莲华宗,从此就失去了消息,谢时安去过贺瑾轩的住处,找过莲华宗的禁地,甚至无意翻进了莲华宗上一任宗主蘅芜君的陵墓,顺手把玄泽变成了鬼侍,也没见到琉璃心的踪影。
琉璃心不完整,方随之就永远醒不过来。
谢时安五次三番找寻未果,终于放弃最后的琉璃心,转头去找了林昭。
方随之的琉璃心是由凤凰全族涅槃火淬炼而来,纯净无暇。
他也有心脏,他还有世上最后的凤凰三师弟,就算他的心脏没有方随之那般纯洁,他也不奢求一整颗琉璃心,他只需要三分之一。
只要林昭能将他完整的一颗心,淬炼成三分之一的琉璃心就够了。
他随便再给自己凝一颗心脏就能活。
林昭同意了。
生剖出心脏时,谢时安很平静。
他在想,师尊当年经历这个过程时,是否也是这般痛苦?
林昭一只凤凰的涅槃火,细细密密灼烧淬炼了整整三百年,方才成就三分之一颗琉璃心。
现在他与师尊经历了相同的痛楚,他的心脏融进了师尊的心脏中,变成一颗完整无瑕的琉璃心,在师尊的胸膛中或剧烈或平稳地跳动,他们的胸前带着同样无法被抹去的伤口,这个行为充斥着自己的私心和欲望,可他的师尊,之后的每一次心动,都会与自己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