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熙的事能拿七万块钱解决,那新机器的事呢?又得花多少钱才能填饱工部局那群贪污枉法的蛀虫的胃?
不花钱就只能等,等多久?
她等得起,安氏等得起吗?
机器过了海关被扣,还是不可抗力因素,那么主责就不在厂家。
厂家无需退还定金,更无需赔偿因无法按时交货而产生的违约金,他们只会严格配合工部局和巡捕房的调查,等依“法”走完所有流程,再去将货物“领”回,然后再与买方继续交易。
作为买方,在这种情况下,安氏有权单方面终止交易,不算违约,不用付尾款,但也拿不回那五万块的定金。
可大批量的旧机器已经没了,新机器的入库至关重要。
所以安氏的生路是早日拿回新机器,而不是终止交易舍弃这批近在眼前的新机器,更不是守株待兔地干等。
医院大门口,安镜靠在车边一连抽了好几支烟。
踩灭第五根,她拍拍陆诚的肩:“事有蹊跷,但军火走私事关重大,仅凭我们不一定能查到有用的线索。陆诚,安熙如今身陷囹圄,我能信任的人只有你了。除了海外进口,我们还从苏州采购了一批新机器走陆运。我去庄园那天,安熙说机器上路了,不出意外也是今夜入沪,你回家找李叔拿点钱,再到厂里找点人跟你一起去火车站接应一下。此前的通联人是——携款私逃的何厂长,所以,此行千万注意安全。若遇突发状况,不必硬碰硬。先回来,我们再商量。”
“是,大小姐。”
陆诚临危受命,转身就走。没走出多远,又急忙跑了回来,从外衣内侧掏出一张纸条递给安镜。
“大小姐,还有一事。昨天柏杨找过我,说是强爷希望你能发发善心,帮忙安置一下他那些已故弟兄们的亲眷。这是名单和住址。”虽然安氏也陷入了危难关头,但帮不帮,决定权还是应该交到安镜手里。
安镜收了纸条:“好,我知道了。你去吧。”
戮帮与樵帮展开厮杀,安镜有心无力,爱莫能助地看着一个又一个自己熟识的戮帮兄弟出现在报纸刊登的伤亡名单上。
庆幸的是,徐伟强多日来了无音讯,那就证明他还活着。
她也相信,他还活着。
如果戮帮没出事,局面会不会有所不同?
这段时日发生的意外,一件件一桩桩难道都只是巧合吗?
安镜上了车,而她的目的地是——秦家。
从日出到日落,从东面穿梭到西面,安镜只觉得今日的时间过得格外漫长,而她于日暮时分叩响了秦哲家的大门。
进屋时,秦家四人正在用晚餐。
秦哲坐在椅子上无动于衷,秦二少一脸戏谑地看着她,秦老爷邀她用餐,秦夫人起身拉她入座。
新的碗筷布好,安镜也的确入了座。她在这个时间点还硬着头皮进来,就是担心码头的事和安熙的事被传开后,影响到她跟秦哲的谈判。
可秦家也是消息灵通的大户人家,码头那件事从昨晚发酵到今晚,他们怎可能不知?
秦二少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哪壶不开偏要提哪壶,唯恐天下不乱。
“让我猜猜,镜老板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大驾光临是何意图?来跟我哥示好?来求我们家帮忙?还是就为了吃顿晚饭?那你的心可真够大的,厂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儿,还真能吃得下饭?”
“少说两句,吃你的饭。”秦老爷呵斥道。
筷子都还没碰,安镜忍下秦二少的冷嘲热讽,起身看向正对面:“秦哲,能单独说几句吗?”
秦老爷坐在正位,右手边是两个儿子,左手边是秦夫人。安镜一来,秦夫人挪了个位置让她和秦哲面对面相坐。
她对外头发生的那些事了解得不如家里另外三个男人多,不明真相的她还以为安镜此番登门,是和自家大儿子的那档子事有了转机,所以对安镜热情相待。
儿子喜欢安镜,她这个当妈的,当然希望儿子得偿所愿。
毕竟是自己喜欢了多年的女人,秦哲再恨再怨也对安镜的示弱做不到铁石心肠。
站起身回应道:“可以。镜老板请随我来吧。”
安镜跟着秦哲上楼进了他的房间。这还是除安家外,她头一回进男人的房间。徐伟强那儿,她都只在大堂待过。
她没想象过秦哲房间的样子。
但这间房,跟她见过的房间布置都不一样。
整整两面墙的书柜,上面放着的书的数量,大概是她这辈子见到过的书的总和。
她想不通,这样爱看书的一个人,这样学富五车的一个人,这样儒雅的一个人,怎么就会对没有半点女人味,也没什么高深学问可言的自己情有独钟呢?
这是继感慨蔚音瑕对她的爱后,安镜第二次自我怀疑。文化人和生意人,就该是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才对。
即使短暂相交,也会越走越远,注定无法相融。
秦哲悠闲地在椅子上落座,点燃了一支香烟:“说吧,找我什么事?”
熟悉的烟味。
秦哲抽的烟是她最常抽的一款,她知道。但她不知道的是,从商前的秦哲是不抽烟的。
从商后,也是在结识安镜后才慢慢抽起了烟。他想尝尝安镜喜欢的烟的味道,更想尝尝安镜的味道。
这烟和安镜一样,入口浓烈而醇厚,余味悠长。
和安镜闹掰后,他想过要戒烟,或者换一款烟来抽。他试过很多次,但都失败了。
烟是瘾,安镜也是瘾。
尽管他从没得到过这个女人,尽管这个女人从没给过他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