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妈妈!小云!救救妈妈!
向云来把向榕拉上路面,舅妈已经落入防空洞之中。洞口结了冰,根本抓不稳,她的声音在洞里传来,带着痛苦的哼声。
向云来松开向榕的手,扭头去拖舅舅。昏迷的舅舅十分沉重,他半拖半抱,滚麻袋一样把人从台阶上滚下去。随着物体落地的沉重声音,呼救声随之中断。向云来趴在洞旁,他其实看不清里面的状况,但舅妈还在呻。吟。
他抓起路旁用来铲雪的铲子,把脚下的、台阶上的雪,一铲铲地铲进防空洞里。
“然后我们就继续走,走啊走,任东阳果然在路口接我们。他一晚上没睡,收拾了好多行李,他说我们不坐火车,他要直接开车把我们载到王都区。”向云来说,“他做到了。在这件事上,我是一辈子都会感激他的。”
关于防空洞的细节,向云来没有多说。隋郁理解他不想回忆,沉默地听着。
“我们经常在那个防空洞里玩,有楼梯可以爬上爬下的。但元旦那天,铁梯忽然断了。也没人来修,大家只是相互提醒,不让小孩到那边去而已。没多久就下了大雪。”向云来说,“怎样?听起来是不是很像预谋已久的杀人事件?”
他语气轻松,隋郁却阴沉沉地接话:“如果我在场,我会帮你铲雪。”
向云来:“那你就是杀人帮凶。”
“我不当帮凶。”隋郁说,“我当凶手。我来做这件事,它会成为我的秘密,但不会困扰你。”
向云来:“你讲话真的……真的很那个。”
隋郁:“哪个?”
花言巧语,油嘴滑舌。这种无用的假设只是为了讨人欢心,谁都能随口说上几句,向云来心里清楚。不一样的是,隋郁讲得太认真了。
他在意的并不是“向云来杀了人”,而是“向云来被这件事困扰了很多年”。他凝视向云来的目光里有一种奇怪的怜悯,被这种目光笼罩着,会让人的心瞬间变得幼小、脆弱,甚至赤。裸裸。仿佛扒开旧伤口,把肮脏的痕迹、狰狞的血肉都袒露在对方面前,你以为他会厌弃,但他问的却是:现在呢,还痛不痛?
向云来忽然抓住隋郁的衣襟,咬牙道:“你懂什么!你懂什么啊!那是养了我很多年的亲人,是榕榕的爸妈!我其实可以不那么做的,但我……这是杀人,我杀人了。来这里的一路上榕榕是怎么看我的,任东阳是怎么看我的,我又是怎么恨我自己的,你根本不懂!”
隋郁忽然抓起他的手往前跑。他一直把向云来带到“百事可靠”门口,催促向云来开门。两个人钻进卷闸门,隋郁把门锁紧,按着向云来的肩膀让他坐在沙上,自己则盘腿坐在向云来面前的地板上。地毯很旧,他浑不在意,银狐从他胸口里跑出来,两步跳到向云来膝盖上。
“象鼩。”隋郁让向云来释放象鼩。
“……不,我不想了解你杀了几个人。”向云来烦躁极了,“我现在说的是我的……喂!”
他嘴上顽抗,但象鼩又极为亲近隋郁,从肩头冒出来
之后立刻跳进隋郁手心。向云来完全来不及阻止,象鼩嗷呜张口,咬上了银狐的尾巴。
他又一次站在雪山之中,被大风吹得摇摇晃晃。
“我要走了。”向云来头很疼,“我刚刚巡弋完童醉的……”他想起了隋郁的吻,嘴唇的伤痕微弱地痛。“隋郁!”他大吼,“混账!你在哪儿?”
年幼的隋郁正在大风雪中穿过摇晃的吊桥。
“怎么也是雪,你故意的吗?你专门制造这种海域来安慰我是不是?”向云来三步两步踏上吊桥。桥在风里疯狂打晃,他完全不怕,冲过去拎起隋郁就往前走:“杀人现场呢?我来看看隋老板的……”
童年的隋郁在他怀中嘘了一声。向云来低头看他,很艰难才能移走目光,小声道:“犯规。”
小隋郁:“我可爱吗?”
向云来:“不可爱。”
小隋郁:“抱紧我,往前跑。”
向云来:“我很难受,隋郁。我必须要走了……”
小隋郁:“很快了,我的秘密就在前面。你跟我分享了你的,我也要告诉你关于我的。”他说得可怜巴巴,红润脸蛋依偎在向云来胸口,“向云来,你会讨厌我吗?”
向云来没有招架之力。他抱着小隋郁往前跑,很快就看到了跟第一次进入隋郁海域一模一样的场景:远处的雪坡上有两个人正朝这边狂奔。他们喊着一个名字——garrett。
他们越来越近了,但向云来仍旧看不清他们的脸。“是你的英文名吗?这么拗口。”向云来往前走,“谁啊?专门来找你的?你的家里人……”
他站定了,恶寒爬上后颈。越紧地抱着小隋郁,他扭头往来时的路跑。但刚跑出两步,怀中就空了。
小隋郁跌落在雪里,跟刚才的打扮不一样了:他浑身都脏兮兮的,脸庞挂彩,四脚着地往前爬。身后是那两个已经逼近的人。
或者说,并不是人——他们有人类的形态,但脸部完全是拼凑出来的怪物:单只眼睛,两层鼻子,头支棱得像鹰爪且不停张合,仿佛造人者稀里糊涂地堆出一张脸,全然不管是否协调好看。garrett!他们大声地喊,张口的时候从口中伸出的不是舌头,而是细小的手。嘴巴越张越大,比脸还要大了,猛地往地上的隋郁扑去。
砰地一响!
年幼的隋郁吃力地扣响了手里的一柄小枪。他没有力气瞄准,子弹朝着天空飞去。但枪声让眼前的怪物愣住了。隋郁翻身朝一个怪物扑过去,怪物没有防备,惊叫着连连后退。他跌入了吊桥下的深渊之中。
另一个怪物冲上来抢夺小隋郁的枪。小孩无法与他的力气匹敌,然而在隋郁松手跌落雪地的瞬间,枪走火了。怪物颈上嗤地窜出一行血,他倒在地上抽搐,银白色雪地上多了一笔猩红。
“第一次是两个。”声音从向云来身边传来,小隋郁消失了,成年的隋郁站在他旁边,“但还有第二次、第三次……有人死了,有人受伤,直到我知道错在自己为止。”
向云来没有听懂:“这些是什么?你臆想的怪物?还是新的特殊人类?”
隋郁:“都是人。被我推下去的那一个,是我的表哥,走火死去的这个,是我的伯父。他们来找迷路的我,想把我带回家。”
向云来:“……你亲戚都,都长那样?”
隋郁:“我眼里的每一个人都长那样,除了你。”
向云来一个激灵。他坐在铺子的沙上,眼前是真实的隋郁。隋郁双手按在他的膝盖上,正仰头殷切地注视他。
向云来:“也就是说,你平时用那种眼光看我……就像我看到钱一样,是因为你……”心头蠢动的热潮平息了,冷却了,他想起隋郁说过的话,“因为你只能看清我。”!的向云来,两个人立刻拟定了从家中到高路口的逃跑计划。
刚拿到驾驶证没多久的任东阳就在路口等他们,但雪太大了,行走艰难。还没走出这条街,迎面便碰上了回家的舅舅。
向云来记不清究竟生了什么,但他拉着向榕气喘吁吁往前跑的时候,雪里躺着头破血流的舅舅。舅妈也追上来了,顾不上自己的丈夫,先一把抓住向榕的头。向榕痛得大叫,被她拉扯着往后跌倒。一旦跌倒就失去了反抗能力,她只能由着母亲拖动自己。哥哥!哥哥——!!!她嘶声大喊。
周围的房屋沉默无声。雪太大了,这种事情太常见了。是那对滥赌的夫妻又在教训儿子或女儿,很寻常,不值得探问。雪也是沉默的,向云来只听见自己把舅妈推下路边台阶时她出的惊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