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辰后,历来端着清高架子的肖逢毅出现在侯府后巷中,与往常一样,是来约见“便宜女儿”的,只是这次,他再没了高高的姿态和睥睨秦妧的底气。
上次被他推撞到树干上的画面犹在眼前,秦妧提着六角兔儿灯,有一下没一下地踢着青石路面上的石头子,语气愈接近裴衍,“有事说事。”
肖逢毅抿了抿唇,忍着浓重的羞耻感开了口:“孩子,杀人不过头点地,事不能做得太绝,还请。。。。。。还请你高抬贵手,别讲我和你娘的事闹得人尽皆知。”
秦妧一直盯着兔儿花灯,儿时的灯会,看着被父亲牵着手走过拱桥、河畔的孩子们,她都不敢问母亲自己的父亲在哪儿,只因母亲提到父亲就火冒三丈。
他欠她们娘俩的,是时候偿还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道理我懂,可能怎么办?我就是恨你呀!想让你名声尽毁,抬不起头。”
最后那八个字,她一字一顿,咬牙切齿,露出了不属于甜美长相外的阴鸷。也是这夜,从裴衍和生父这里,她觉出自己也有阴暗的一面,或许这是成长的代价,也或许就是内心邪恶的种子遇水萌了芽。
几近只剩血缘关系的父女二人不欢而散,秦妧于当晚,将那些信函交给了承牧,任事态酵,等着看敬成王夫妇如何收场。
而肖逢毅眼睁睁看着秦妧从面前消失,却无法将其桎梏。她已不再是曾经那个人人可欺的小可怜,她的身边汇集了十个顶尖的高手,还有裴衍这个大靠山,已不是他说动就能动的人了。
当一缕缕曙光取代了雾气蒙蒙的夜色,明媚的清早来临了,经过一晚的过度,街头巷尾的百姓们,今日最大的谈资,就是敬成王的两段婚事。
“那女子真是个可怜人,不顾一切地与肖逢毅结为夫妻,却是一场飞蛾扑火。”
“是啊,如此说来,肖逢毅当年是贪图了富贵,才舍弃了糟糠之妻,与敬成王妃狼狈为奸,却还反过来污蔑前妻的名声,其心可诛啊。”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更有为此拼成了桌的食客,义愤填膺地抒着己见。
富丽堂皇的敬成王府,也在一宿之间,被人偷偷砸了不少鸡蛋。
敬成王妃无颜出门,闷在屋里又气又怒。肖逢毅厚着脸皮前去朝堂,虽没有被同僚们当面讥诮,却终是抬不起头,背上千斤重,下朝后还被太皇太后传了过去,出来时阴沉着脸,算是颜面尽损。
也增加了成为太子辅臣的难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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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肖逢毅的境遇,秦妧没有一丝愧疚,也没在府中刻意提起,可门侍和老管家现,府中的角门前总是会多上几篮子青菜豆腐,想是一些百姓心疼大奶奶的过往,偷偷过来尽了些微薄之力以表怜惜?
老管家拎着菜篮走进内院,笑着对迎面走来的茯苓说了句,“别说,这些菜还挺新鲜的,待会儿让后厨做成蔬菜粥,给大奶奶送过去。”
茯苓跑回素馨苑,将此事告知给了秦妧。
秦妧心中流淌过淙淙暖流,可裴衍迟迟不醒,叫她忽上忽下的心没个着落。
夜里裴灏的秋桂苑响起了母子争吵,也不知是为了什么事,秦妧关上窗子,于灯火下,单手托腮,恹恹蔫蔫地看着暗器谱,少了裴衍的讲解和陪伴,连对感兴趣的书籍都味同嚼蜡了。
茯苓进来送燕窝时,提了一嘴秋桂苑的事,说是裴灏想要去湘玉城,被杨氏拦下了,母子二人争执不下,裴灏觉得杨氏太过偏心,不准他跟着父亲做事,摔门离去,不知去哪儿逍遥快活了。
秦妧摇摇头,哪有母亲不希望儿子出息的,婆母是偏心长子,但也不是不替次子考虑,正是因为替他考虑,觉得他去了也得不到丈夫的重视,还不如留在三大营多多历练,才一再阻挠他吧。
在总兵府逗留的数十日里,秦妧真真切切感受到父亲是个寡情的人,除了长子,再看不上任何一个子嗣。
倏尔,床边传来了动静,秦妧立即转头,见床上的男子轻咳了声,下意识站起身就要走过去,却又突然顿住步子,呆呆地望着那边。
昏睡了一日的裴衍动了动纤薄的眼皮,悠悠睁开,扭过头看向烛火中的女子,惨白着面色道了声:“水。”
茯苓杵在原地进退不得,看大奶奶的样子,也不像是要和解的意思,“大奶奶?”
秦妧动了,放下兵器谱,转过身去倒水,“你先出去吧。”
茯苓如释重负地欠欠身子,道了句吉祥话,躬身退了出去。
屋内只剩下小夫妻二人,秦妧端着水杯走到床边,扶着男子坐起身,将水杯塞到他手里,拿过软榻上的引枕垫在他身后,让他能舒服地坐着。 可不知是不是刚刚醒来,男子握杯的手一直在微微颤着,非但没喝着一口,还抖落在被子上,洇湿一片。
秦妧闲闲地看着,“装的吧?”
不至于连杯子都拿不到了吧。
裴衍抬眸,稳住了右手,像个被夫子注视而渐渐拘谨的童生,低头抿了一口润喉,“多谢。”
将水杯递给秦妧后,他的目光就再没从秦妧的身上移开过。
昏迷时因背上有伤,都是侧躺的,这会儿背后被垫个引枕,虽说是坐着舒服,然背部的伤口被挤得很疼,但看着秦妧严肃的脸,只能选择默默忍受。直到秦妧现自己做的不妥,才将引枕移开了。
“我不是故意的。”
裴衍虚弱地笑了笑,“故意的也无妨,能抵消一些妧儿的火气,值了。”
油嘴滑舌。
秦妧在心里腹诽了句
气氛冷凝时,裴衍费力动了动身体,“能帮我一下吗?”
秦妧绷着嘴角,弯腰伸过手,扣在他的双肩上,帮他扳转过身体,侧靠在床围上。
裴衍顺着她的力道转身,玉皙的俊脸失了血色,怎么看都有种好拿捏的感觉,可那是不熟悉他的人才会有的错觉。
八百个心眼子的他,不过是在以脆弱的姿态,博取她的同情心罢了。
不想陪他做戏,秦妧毫不留情地戳穿道:“真那么虚弱?需要传侍医?”
“不必。”
可提起侍医,秦妧看了一眼漏刻,走到桌前拿起一罐特效药膏折返回来,“自己可以吗?”
“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