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韩单终于有了动作。只见他将白布重新盖好,只露出韩巳的头颅在外面。看着儿子略带不甘的表情,韩单对着身后四将淡淡说道——
“取笔墨。”
明月诚先是一迟疑,而后立马跪在地上,急道:“上将军岂可以泰山之重与顽石争高下,岂能以皓月之光与残烛正光辉!上将军万万不可啊——”
见明月诚跪下,其余三人也反应过来,劝道:“上将军!请三思!”
韩单缓缓站起身,那股强硬坚决的气势重新回到他身上。他的目光依然没有离开儿子的脸庞,而后像是对他做出最后承诺一般,重重说道——
“此仇不报,枉为人父!”
……
……
长安城中的所有人还没高兴一天,却又因北魏军中送来的一纸战书而再次陷入沉默——北魏上将军韩单竟要亲自挑战姬阳与为儿子报仇!
这消息一传出,整个长安如同放晴不久的天空再次被乌云覆盖,到底是阳光刺透乌云还是乌云中的电闪雷鸣,除了老天恐怕无人得知。
先前面对韩巳,姬阳与可谓是旗鼓相当。而此番他需要面对的对号称‘半步天枢’的韩单,就算姬阳与以全力之姿去面对他恐怕胜算也不过三成,更何况眼下他刚经历一场生死搏斗,身上还负着伤。
韩巳被斩杀于阵前,这一结果已经出了英平的预料。此番韩单再下战书,英平不能再要求姬阳与更多,更何况如果姬阳与真的前去应战只怕凶多吉少。是以英平在将战书亲手送至姬阳与手中后还出言劝阻一番,表达了不希望姬阳与应战的意愿。
或许是韩巳的死给姬阳与带来了不小的冲击,自他从战场上回来后便一直保持着沉默。面对英平的极力相劝,姬阳与并没有太大的反应,而是一直默默地盯着那封战书——他不知道英平在说什么,也不知道战书上写了什么,甚至英平离开他都没有注意,直到一阵萧瑟的秋风将屋内的烛火吹得忽明忽暗时,他才猛然现自己独处陋屋。
‘吱——’
满是灰尘的屋门被推开,姬阳与循声望去,现子春提着一篮热乎的饭菜从门外进来。
见子春到来,姬阳与终于有了些变化。他走上前去很自然地端盘拿碗,二人就像往日那般、就像寻常百姓家的夫妻那般,准备开始又一顿简简单单的晚餐。
腾腾的蒸气、清脆的碰撞声,给这幢破陋不堪的小屋增添些许烟火气息,也让暂时忘却城外纷飞的战火。
二人心照不宣地同时保持着沉默,只是低头吃饭。
在简单地用过晚膳后,姬阳与照旧收拾起餐盘,可子春却将他手中餐盘拿了过去,道——
“我来吧,你去休息。”
姬阳与微微一怔,这是自己回来后子春对自己说的第一句话。按理说自己得胜而归她应该欣喜才对,可面对这一结果,子春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激动,仿佛心头被一块巨石压着一般。
姬阳与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得默默地松开手,由子春去收拾。
看着子春重新恢复沉默,姬阳与站在一旁有些不知所措。此等尴尬的气氛让他倍感煎熬,因为他很明确感受到子春有心思但却又不肯说出,而他也不知该如何开口相问。
在原地杵了好长一段时间后,姬阳与现窗边的灯油快烧尽,他像是现珍宝一般‘若无其事’地走了去,试图用添加灯油来掩饰内心的无助。
屋内一阵黑暗,而后又重回光明。
姬阳与‘满意’地看着重新被点亮的油灯,仿佛自己干了件多么不容易的事情一般。
子春不紧不慢地将餐盘碗筷收拾好,姬阳与心中暗暗庆幸她终于要离开,可就在此时,子春却冷不丁地问道——
“明日韩单求战,你打算去还是不去?”
姬阳与再次怔住,面对子春的询问,他不知该如何回答。
子春似乎料到姬阳与的反应,她没有表现出任何起伏,淡定依旧地说道:“你若是想去便去吧,不用考虑我的感受。”
姬阳与欲开口说些什么,可子春却忽然从怀里掏出一个药瓶。在看见这个药瓶后,姬阳与像是犯了事被现的孩子一般,惊讶、不安、想辩解但又自知理亏的那种沉默。
“这次要记得服用这天地聚元丹。”
子春不理会哑口无言中的姬阳与,将药瓶轻轻放在桌上后便要离开。
“师妹,你听我解释——”
姬阳与喊住子春,可子春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姬阳与这下彻底急了,他跑上前去拉住子春的胳膊,一把将她拉至胸前。
只见子春双眼微红,美目之中有晶莹泪光闪动,如此悲伤绝望之态让姬阳与好不疼惜,但他依旧极度克制内心的某股冲动,强自镇定地说道——
“韩巳与我皆为堂堂正正之人,况且他曾替我守关救我一命,我不愿用此手段对付他。”
原来姬阳与那日并未服用天地聚元丹,而是将其偷偷藏于枕下,不想却被子春现。
听姬阳与解释后,子春终于忍不住,她啜泣道:“你想光明正大与他一战,可……可你知道么?他在那酒里下了毒!他……他想毒死你。”
姬阳与一惊,表情显得有些难以置信,他结结巴巴地说道:“这……这怎么可能?”
“昨日我去查看韩巳尸体,现他体内却有中毒迹象,但却在毒之前将其解开,我思考一宿,想必是他在酒里下毒,而后又偷偷服用解药。”
姬阳与彻底呆住了,回忆起昨日韩巳怪异的举止以及忽然将酒坛击碎以此‘偷袭’自己的行为,他渐渐明白到底生了什么。
“若是你二人萍水相逢,我任你而去。可……可这是战争!这是你死我活的事情!你知道自己离死亡有多近么?你知道自己肩上背负着什么么?你……你知道我差点就再也见不到你了么!”
两行热泪顺着子春的脸颊落下,此刻的她的语气有着说不出的无助与委屈,叫人看着好不心疼。
姬阳与此时才知道自己差点迈入万劫不复,联想到那些险些生的一切,他陷竟是不自觉地将子春搂入怀中紧紧得抱住。
靠在姬阳与温暖而又结实的胸膛前,子春再也绷不住,她放声哭泣起来。自潼关被破以来她便一直在此救助、医治伤兵。这些日子她见了太多太多惨不忍睹的画面,面对一些重伤的唐军士兵也深深到了力不从心的感觉,她何尝不是背负着极大的压力?如今又差点失去姬阳与,这叫她如何不崩溃?
“你为大唐军士出战、为中原黎民出战,我不拦你。可你……可你却弃取胜之道于不顾,无异于将自己置于险境,倘若你真因此而有什么闪失,你叫我……叫我如何面对?”
如今能与姬阳与相拥而泣这对子春来说颇有种失而复得的感觉,是以她再也没有顾及,而是边哭边将这段日子压在内心的话全数吐出。
“你可知这两日我有多煎熬?你当我不想去阵前看你战斗?可一边是那些生命垂危的将士,一边是我胆小不敢直面它。我拼命地去救治这些伤员试图忘记这场战斗,我真的好怕突然英平或是什么人出现在我面前,好怕他们把噩耗告诉我,我真的好怕……好怕……”
子春的声音越来越含糊,哭声也越来越大,直到最后她索性不再说什么,而是将脑袋埋在姬阳与的胸前,双手紧紧抱住他,生怕下一刻就会失去他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