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穆桑榆醒来时,觉竟已是红日高照,而黎谨修却还躺在身边,搂着她。
她翻身,戳了戳他的脸,“都这个时候了,陛下怎么还没动身去中和堂朝会?可是宫女们惫赖,忘了喊起?”黎谨修摇了摇头,“不怪她们,是孤叫她们不要做声。今儿没什么要紧事,不去了。孤就在这儿,陪着你。”
穆桑榆犹疑着,“可是……陛下不去朝会,外头那些人又要议论了。”
“随他们议论吧。”
黎谨修搂着她的香肩,“只要孤不去睡他们的姐妹女儿,他们就总有的议论。那些个说辞,孤都听腻了。待将来抽出手来,孤便将朝堂好好整顿一番,看谁还敢说那些屁话。”
堂堂天子,言辞竟这样粗野。
穆桑榆噗嗤一声笑了,搂住了他的脖颈。
横竖她已经时日无多,就任性一回又怎样。
自这日起,黎谨修便再不去朝会,每日只在春泽斋内批阅奏章,即便有外臣求见,也都引进春泽斋内议事。那些个原本就看穆氏受宠而不顺眼的朝臣,果然又鼓噪起来,黎谨修只当充耳不闻。
八月十四,佳节前日。
疫病虽渐渐散去,但国库各样支出等事又积聚成堆,还有些别的政务堆积,黎谨修久未临朝,便于今日又往中和堂朝会。临行之前,他便向穆桑榆交代,明儿是中秋,吩咐御膳房预备些应景菜肴,到太皇太后那儿接着豆蔻,一家子人过一个和和美美的团圆佳节,穆桑榆自然点头答应。
这两日看着她气色好了几分,黎谨修便放心了些许,去中和堂朝会。
到了中和堂会见诸位臣子,还未议两件事,李德甫便急急忙忙从旁进来,跪在陛下身侧,“陛下,不好了,贵妃娘娘……娘娘晕倒了!”
他虽将声量压的极低,却还是被下头耳尖的几人听着了。
黎谨修神色大变,霍然起身,转头出门而去。
待陛下去后,堂上顿时一片哗然。
梁本务吹着须子厉声道,“这简直荒唐,即便穆氏是贵妃之尊,有什么病痛也当请太医为是,如何叫太监擅闯朝堂,扰乱朝会!如此狐媚,当真是国之妖孽!”
满朝文武,谁不知道他的心思,有笑着应和的,也有捋须不言作壁上观的,更有不以为然,掸)了掸衣衫出门而去的。
黎谨修急匆匆赶回春泽斋,入门就听满院子的哭声。
他心头猛地一沉,也顾不上问询,大步走进屋内。
进了寝房,果然见穆桑榆卧在床上,她的两个贴身宫女都跪在地下,低头垂泪。
黎谨修疾步上前,在床畔坐了,捏着她的手,“这是怎么回事,孤早上走前,不是还好好的?”
穆桑榆已醒转,星眸闪烁,虚弱笑着,“昊之,别怪他们,是我骗了你……”
这两日,她的身子是每况愈下,只是想和他再好好相处些日子,她背着他服用了一些提气的药物,甚而还问夏侯宇要了些保本固元的丸药,所以她的气色看起来才有所好转。
“你别说话,孤已经打人传夏侯宇过来了,你老实吃药,躺几天就会好的。”黎谨修只觉着喉咙仿佛被一双手紧紧的扼着,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吐出这几个字来。
不会的,怎么会呢,早上他走的时候,榆儿还好端端的送他出来,怎么才一转头的功夫,她就不行了?!
这不可能,一定是、一定是个玩笑!
“没用的,我心里都知道……”她笑了笑,眼里有泪光闪烁,“昊之,我对不住你……不能给你生孩子了……”
“既然知道对不住孤,那你就……好起来……”
黎谨修嗓音干哑,且带了些哽咽。
穆桑榆抬手,摸了摸他的眼睛,“你是天子,不可以哭……”
“陛下,夏侯御医到了。”
黎谨修听闻,忙起身出来,迎头就见夏侯宇在堂外阶下跪着。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讲究这些干什么?!快进来给贵妃瞧病!”夏侯宇却纹丝不动,他两眼阴翳,满面憔悴,下巴上竟还长出了些许胡渣,原本体面的一个人如今竟是满面狼狈。
黎谨修看出端倪,眯细了眼眸,“夏侯宇,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陛下……微臣无能……娘娘如今……如今已是油尽灯枯……”
然而,一切只是徒劳。
天生灵脉体质之人的命数似乎是注定的,从古至今无一例外。
他空学了一身医术,又有何用?!
他有何用?!
黎谨修一步下阶,将夏侯宇自地下揪了起来,双目赤红的怒视着他,“孤不听你这些屁话,你不是一向自负医术了得,眼高于顶么?!孤要你治好贵妃!否则……”
阿莫哭着从屋里出来,“陛下,娘娘请您进去。”
黎谨修便又丢下夏侯宇,重新回至房内。
穆桑榆勉强坐了起来,朝他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