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鸭子汤快好了吧。”
“慢火煨了大半日,皇上定然喜欢。”剪秋话毕又有些迟疑,“皇上一回到宫里便去了碎玉轩,莞贵人定然哭得伤心,皇上会不会一时心软在那陪着她。”
“皇上一定会过来的。”皇后说,思及什么,脸上的笑意很快消失,嘲弄之色一闪而过,“话都说那份上了,还同样是失了孩子,皇上就真能偏袒到这个份上。”
皇上多疑她不是不知道,只是没想到这回竟是分毫不曾疑心过莞贵人了。但凡皇上有一丝犹疑,都会先来景仁宫向她询问清楚,而不是迫不及待赶去碎玉轩安抚她。
有那样一张脸,自然是怎么看都是纯良之辈,多可笑。她当年失了孩子得不到片刻温情,还要忍住丧子之痛日日侍奉有了身孕的姐姐,她姐姐什么都不用做,不用知道如何打理王府,不用知道如何为四爷分忧,只需着了淡淡青衫吟诗作对,捧着一颗善心端然坐在那,就能得到皇上所有的爱。
而她呢,即便坐到了中宫之主,要聪明、贤惠、大度、端和、忍耐、慈蔼,才能换得他一丝敬重。
她忍不住轻笑一声,大约是嘲弄自己,而后又丝丝畅快起来,任姐姐如何,还不是死在了她手上。
剪秋再望了眼门口的方向,落日余晖也无了,天暗了下来。
“娘娘您思虑周全,早料到莞贵人没那么能轻易处置,早有准备。富察贵人仗着出身和龙子曾经自视多高,如今还不是到了娘娘手里,任她不情愿也只得乖乖照办。”剪秋略有得意道。
“好了。”皇后微微笑着,“命小厨房准备布菜吧,本宫去亲自沏一壶茶给皇上。”
殿内八角6续掌灯,满室明亮。
“皇上奔波回来,劳碌万分,臣妾知您心系两位贵人之事,一路上定是不曾安睡好食,可也要保重自身。”皇后为他盛了一碗鸭子汤,剪秋端过置放于皇上面前,皇后劝道,“忧思之事还急不在这一时,臣妾知道您日落时分便能至宫中,便命人早早备了皇上素日喜爱的吃食,等膳后皇上精神足了,再来商讨也不迟,臣妾实在担忧您的身子。”
皇后的细心周到着实令他烦闷的心中妥帖,皇后所言不错,他这几日当真是食不下睡不好,总想着皇嗣的事,又怎么安下心。
他微叹:“皇后体贴入微,朕怎能不领你这份心意。”
鸭子汤软烂入味,醇香浓郁,手侧八分烫的茶也正宜入喉,就如皇后这人一般,是正正的恰到好处,不需情趣和美貌,只要能解他烦心即可。
“这事皇后怎么看。”塌上,胤禛又沉了心,也终于提起正事。
“唉。”皇后惋惜叹道,“臣妾也难以想通,富察贵人一向珍视此胎,这些日子她也吃透了之前的教训,人恭谨许多,连太后也夸她懂事不少,皇上也是知道的。”
“富察贵人一醒来后便说是莞贵人推的她,还请求臣妾为她做主,以她的性子应当不会轻易再与莞贵人生事,可莞贵人聪慧机敏,臣妾又深觉得她不是那般作恶之人,又怎么会推怀有身孕的富察贵人,导致她小产的呢。”
这也正是胤禛想不通之处。
嬛嬛自不是这般行径之人,可她字字言说富察贵人是故意摔倒以此来陷害她。问题就在于,富察贵人与嬛嬛无冤无仇,又怎能费心去设计嬛嬛,同样,嬛嬛为人和善,也没有任何理由去故意污蔑富察贵人。
“难道是富察贵人有了身孕,莞贵人一时……”皇后猜测道。
“不会。”胤禛摆了摆手,毫无犹豫打断了皇后的话。
皇后眼神一顿,略紧着眉又思索片刻。
“又或许是,庭院那一角路上砖石总有凸起,花盆底鞋偏高,富察贵人又挺着肚子容易难以顾及脚下,而后一时不注意底下不稳便摔了出去,两人一同赏花莞贵人又离得太近,或许富察贵人惊惧之下以为定是莞贵人推的她。”
“而莞贵人见她倒下去,下意识伸手去拉,可众人听到惊呼声去看便只能见她伸出去的手,再加之富察贵人的话,未曾细想便自然而然以为是莞贵人推的她。”
这番言论听来确是极有可能的,若是一早听了,他或许便觉这是最接近的真相。可他依旧还是沉了脸色,嬛嬛直言,是富察趁她转身之际抓住了她的手,而非是嬛嬛主动伸手。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见他并未开口,皇后便又慢慢说着:“这也是臣妾的一点猜测,莞贵人那里是如何说?臣妾怕她难受都一直未曾去查问,莞贵人大约已同皇上说了吧。”
她意在试探甄嬛的心思,胤禛也不知道是否听出,一时也不接茬,转动珠串的手愈快了,良久只道:“莞贵人那,富察贵人一推致她小产,这点已是确凿,人人可见,她心里自然不痛快,也只说自己不曾推过。”
“两人各执一词,这事实在难办。”皇后也十分苦恼,又建议着说,“富察贵人毕竟刚失了孩子,整日沉闷,皇上不如……”
知道她想要说什么,胤禛也有这个打算,很快便道:“皇后一同去吧,朕也想听一听她是如何说的。”
两人很快便到了延禧宫。
这里也是一股浓烈的药味,身子有损,自然是日日喝药调养。
富察贵人的状态要比莞贵人差很多,到底是四个月才小产,身子更加虚弱,她见了皇后关怀的神色,不由得眼神闪了闪。
“不必多礼,躺着吧。”
坐下后,先是问了一下身子的情况,才得知她之后难以有孕,场面又冷了下来。
“富察贵人,是你说莞贵人亲手将你推倒的,千真万确。”胤禛看着她,锐利且盛满帝王威压的眼神令富察贵人心里虚了虚。
她不敢露了怯态,只思及自己多恨那个贱人,害自己一落千丈又再也不能有孕,心里的滔天怒火便可以叫她轻易演出蒙蔽他人的模样。
胤禛见她咬牙切齿,眼里的恨意竟也不似假,“是她,是她!皇上,嫔妾就站在那,忽觉身侧一股力道,嫔妾如何稳得住身子,就那样重重摔了下去,血流了一地啊!”
“当时便只有她一人,除了她还能有谁!皇上,求求您杀了这样的恶毒妇人,为您的皇子报仇啊!”
不比甄嬛的眼泪可以轻易让他心疼,在这儿他心思转,十分冷静地问:“莞贵人为何推你,你和她有什么争执。听说是莞贵人先在海棠树下赏花,朕不记得你也喜欢海棠,你怎么想到去那。”
皇后看了眼神色不变的皇上,即使再习惯也不免心里一寒,是了,她失去孩子时皇上何尝有过锥心之疼,就连难受都不曾有过多少,可轮到了姐姐竟是天翻地覆了一般。皇上,从来都是这样的,既无情又有情。
富察贵人没有被问住,也没有皇后这样复杂的心绪,她从没得过皇上多少宠爱和温柔情意,并没有觉得皇上此刻有多理智狠心,她只是按早已想好的那样,说:“嫔妾曾有胎动不适之症,经太医治疗后虽已无碍,可也要悉心保养。那日,嫔妾陪娘娘们在牡丹花簇中赏花,牡丹气味香浓嫔妾待久了便觉有些不适,又不好扫了娘娘们的兴致,西府海棠清香正值绽放,章太医也说过,海棠香气有安胎之效,所以嫔妾才想到去那。”
胤禛转头看向皇后。
“牡丹今年开得格外早,众嫔妃多聚赏此花,富察贵人那日的确驻足许久,而后便见她走去了海棠树那。也确如富察贵人所说,海棠花清香,闻之能使人心气舒畅,有孕之人从而胎气安稳。”
胤禛微点了点头,语气有所松缓,“你们可有起什么争执,你说莞贵人推你,但若无缘故,空口白牙朕又怎么为你做主。”
说到这,胤禛现一向未看出任何说谎迹象的富察贵人,似乎眼神轻微躲闪,语气比之前虚上一丝,“没有,嫔妾只是与她闲聊了几句。”
胤禛眯了眯眼,打量她瞬间弱下去的气势,自然现了端倪,富察的回避伪言,也许就是揭开真相的重要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