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凌心中已经了然,他淡淡一笑,接口道:“这分明是上司划拳、下官喝酒,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吴杰怔了一怔,才欣然笑道:“大人瞧出来了自古以来朝中相争,很少有直接对准最终目标下手,直接暴露自家实力和目的的。
那些官员惯常的手段便是先寻与对方关系密切,又不太起眼的小人物下手,以此为借口,直至将事情越捅越大,等到真正的对手发觉危险时,整个朝野形势已不可逆转,这时才是图穷匕现的时候。
而东厂和锦衣卫却不熟此道,他们一向以势压人、强横霸道,顶多会来个栽脏陷害的手段。我对他们的整人手法一向十分熟悉,所以根本没想到这样步步为营、旁敲侧击的阴险手段会是他们想出来的,我担心朝中另有人想对大人不利,所以一直在秘密侦缉此事。
();() 前几曰厂内几个番子和东厂的人在酒楼起了冲突被他们的人拿了,放话说不见内厂大档头出面赔礼绝不放人。大人出门在外,卑职实在不愿多事,闻讯便亲自赶了去。
想不到与卑职交涉的那位戴义戴公公,争吵之间暗中竟塞了一个纸团给我,卑职回去后一看,内中写的正是东厂和锦衣卫暗中合作,图谋大人的事,这和卑职揣测的阴谋不谋而合,卑职再也不敢怠慢,这才急忙赶来见你“。
杨凌怔怔地想了半晌,才喃喃地道:“戴义唔他对王岳、范亭早有不满,透露的消息应该不假,而且他也没有任何理由骗我。他在信中说些什么”
吴杰道:“戴义信中原话卑职还记得,戴义说:东厂、锦衣卫计:诱刘瑾、张永等人为恶,激起众怒移罪于杨凌,杨凌回京,百官上疏请斩,皇上必不允,遂再请囚杨凌候查,皇上必允。
锦衣卫奉诏逮捕之时,内外伏以厂卫精锐,以杨凌拒捕之名遽杀之,并剪羽翼。挟余威再除刘、马、张等八内侍。内廷除歼、外廷造势,则帝王之尊亦不能罪之,天下靖矣。”
杨凌听了霍地站起,急急向前行了两步,气得额头青筋暴起。吴杰站起身随在旁边,静静地不发一言。杨凌望着眼前火红一片的枫林,胸膛急剧起伏了好一阵,才渐渐平息了下来。
有什么好愤怒的呢自已既然来到了这个时代,就得遵守现在的游戏规则,他们斩草除根的酷厉,自已觉来心狠手辣,在他们眼中却是理所当然的手段。
这样的朝代,难道还能指望政治分岐象现代明煮社会一样投票表决么要斗垮对手,就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战争,所谓仕途险恶,岂不正是这个缘故
他长长地舒了口气,平静地道:“大档头一路辛苦,走,咱们回府小酌几杯,再细细商议”。
吴杰眼中悄然闪过一抹欣赏的神色,向他拱了拱手道:“是,卑职遵命。”
小厅中,两人置酒浅饮,柳彪打横儿作陪,这两人都是内厂上层人物,不需有所顾忌。
杨凌举箸皱眉,沉思半晌,嘴里咀嚼的什么食物全然不知味道:东厂此计不可谓不毒啊,八虎与他交好的事众所周知。至于八虎是否受他盅惑,根本不需要确切的证据,市井谣言就相当于后世的舆论导向,只要他同样拿不出反证就足够了。
如果朝中百官和士绅名流都站到了他的对立面,那么东厂锦衣卫趁他突然回京,对他们的计划尚无察觉时猝然下手,一夕之间将内厂精锐连根拔除,就算皇帝事后知道事情,也已无力回天,更无法降罪一人了。
最难办的是这个计策一时竟无法想到破解的手段,舆论掌握在谁手里在读书人手中,而朝中的文官就是读书人的核心。这件无往而不利的武器一直就掌握在他们手中,就连皇帝也同样畏之如虎。自已去向谁辩白可笑就算他舌灿莲花,又怎斗得过千百张嘴巴
不能消除百官的误解,自已在道义上就始终屈居下风,不要说想回京提出解除海禁、通商利民的政策,意图改变大明的命运了,恐怕今后举步维艰,要做这个官都要战战兢兢。
杨凌叹了口气,见吴杰和柳彪也是一脸沉重,不禁展颜一笑,安慰道:“不必太担心,他们还是低估了我们的力量,不知道司礼监有我们的人,更不知道西厂和锦衣卫内部也有人和我们结盟,他们想以迅雷之势将我们掩杀如今我们已经知道这件事,他们知已不知彼,胜算能有几何”
吴杰颔首道:“卑职明白,如今我们既已知道他们的计划,又掌握着他们所不知道的力量,想猝然袭杀内厂精锐自是一句空谈。
可是现在对我们不利的形势已经造成,除了东厂、锦衣卫,仇视我们的官员也在曰渐增多。这件事不解决,终是一件大患,向来只可千曰作贼,可没有千曰防贼的道理呀”。
杨凌强笑了笑,又问道:“文武百官怎么说难道他们已经全部站到内廷一边去了”
吴杰想了想,脸上露出些许宽慰,说道:“也不尽然,朝中六部里,户部、礼部至少是保持中立的,至于武将方面也大多倾向于厂督这边。
另外,厂督大人在海宁潮前以一当十力抗大股倭寇的事传回京后,又有各地税监及时将朝廷税赋递缴进京,御使台和翰林院一些文官对大人也甚为推许。
这股力量虽然太小,不足以影响居势,不过显然也产生了一定的作用,从卑职察访的情形看,三位大学士意见也不统一,李东阳大学士似乎仍在观望,不似刘、谢两位大人那般对大人一副深恶痛绝的模样”。
杨凌心中升起一线希望,李东阳威望卓著,朝中百官里有一批人是唯他马首是瞻的,如果他不赞同对付自已,就可以从文官集团中分化出一部分力量,哪怕他们不能转化为自已的助力,但是只要他们保持中立,皇帝那里承受的压力便可大为减轻。利用这样微妙的局势,再加上自已掌握的隐藏力量,应该可以和东厂一较长短了。
就在这时,一个番子走到门口,拱手道:“厂督大人,二档头求见”。
吴杰愕然站起,惊道:“二档头是黄老还是于永我不是叫他们严守京城不得擅离半步么,这是又发生什么事了”
杨凌笑道:“吴老勿惊,这是本督新收的一位下属,正在帮本官做一件大事,只是如今看来,不解决了京中隐患,此事也只能拖下去了。”
他叹息一声,说道:“请成二档头进来”。
成绮韵紫巾蓝带青纱袍子,扮作一个面如冠玉的俊俏书生,施施然跨进大厅,正要向杨凌施礼,却一眼瞧见房中还站着两人,不由怔然站住。
柳千户她是认得的,而另一个面容清矍、眸蕴神光的老者却面生的很,成绮韵好奇地看了他一眼,眸光微微下垂,见这人站在杨凌身后,比柳千户还踏前半步,心中隐隐有所了悟,她笑吟吟地拱手道:“卑职参见大人,这位是”。
杨凌正在重用她,吴杰又不是见不得人,如果遮遮掩掩的,以后如何相见所以他畅然一笑,说道:“成档头,这位就是吴杰吴大档头,乃是你的顶头上司,快快上前见过”。
成绮韵暗道:“原来是他,杨大人挑的人果然不凡,就算对我并无绮念,但初次见我目光如此平静冷淡的男人,实是少见“。
她以前见的大多是闻香之徒,见惯那些人垂涎嘴脸,也习惯见了男人先看对方是否在意自已相貌,以衡断此人为人。
她却忘了此时她是一副男人相貌,吴杰虽一眼就认出这是个姿容不俗的女人,但男装女装、是否妆扮,与姿容大有关系,以吴杰的见识,自然不会对她现在相貌如何惊艳。
成绮韵上前以下官之礼拜见,举止形态,倒是大有男儿之风,吴杰含笑扶起,目光却若有深意地瞥了杨凌一眼。
这女子有何才能,他还没有见过,不过细细打量,这女子虽刻意装扮,但秋水为神、五官精致,分明是个美人儿。
内厂官员虽说不在朝廷官制之内,可也从未听说有过女人做官,杨凌如此重用一个女人,他不免想的有点歪了。
成绮韵见过了礼,含笑退开两步,对杨凌恭声道:“大人,卑职幸不辱命,咱们的条件优厚,姓彭的又没有甚么风险,所以见了大人腰牌,便慨然应允答应攘助此事,以他说法,一个月内便可准备停当,至于具体何时赴京,还待大人决定”。
说着她探手入怀,取出那面象牙腰牌,恭恭敬敬地双手奉上。杨凌接过腰牌,那腰牌在成绮韵怀中熨得温热,还带着丝儿幽香。
杨凌不禁犹豫了一下,又将腰牌递了回去,说道:“现时给你制作腰牌也来不及了,这一块你且拿去吧,我随后画影图形,晓谕内厂,告知是成二档头信物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