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版的老电影。”顾放为不知道在什么地方调了一下,小机器人嗡哒哒地运转了起来,指示灯亮起,顾放为录的电音沙沙地冒出来:“你好你好~检测到你的状态为:站立,你想干什么呢?”
顾放为的声音被这么个家伙说出来,一时间滑稽效果爆棚,顾放为笑了:“你也太奇怪了,你自己切换语言设置,别用我的声音了。”
机器人困惑地停止了一下:“你好你好~暂时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呢,我给你唱歌吧。”
顾放为骂道:“笨死,别用我的声音说这么蠢的话。”
但是机器人没有理他,bgm换了,悠扬的乐曲响了起来,是复杂诡谲的钢琴音调,宏大而华丽。
“换歌。”
“你好你好~只会这一呢,我给你唱歌吧。”
顾放为“啧”了一声,关闭了系统:“笨死了。”
鹿行吟不知道他在做什么,只是停了笔,看着他,唇边带着笑。
见顾放为抱起小机器人放在桌边,他好奇地看着他:“你在做什么?”
“测试系统。”顾放为随口说,“按道理它要检测出开门后环境杂音分贝提高,将语言交互方式换成投影视觉交互按钮,但是应该还是有什么地方没做好。”
他看鹿行吟正在做一个电磁相关的题目,突然来了兴趣,要跟他科普:“弟弟你知道hci吗?”
鹿行吟看过他看的杂志,听过他站在窗口讲电话,特意查过这个词。
他轻轻说:“我知道,human–manet。”
这几个单词他说得流畅而自然——他的音标音也在进步,就是这么自自然然地说了出来,不带刻意,仿佛他本来就了解、本来就知道。
仿佛他本来就和他,比别人和他更接近。
那是悄然筹谋过的巧合与共鸣,顾放为不知道。
顾放为肉眼可见的高兴了起来——那副神色,就是他在后边座位上倚着说他那块橡皮擦的神色,戏谑中带着某种认真鲜活的光亮。
他跟他讲,鹿行吟就安静地听,偶尔还可以问几个问题。
他跟他讲“人类的节俭”,躺在沙边,头靠他这边,从鹿行吟的角度能看见他漆黑而长的睫毛。
“知道为什么我想做这个吗?”顾放为一笑,眼尾就微微挑起来,红润有光,“试过洗脸的时候接电话吗?”
鹿行吟没有试过,但是大概能想象,用滴水的指尖去碰接听键,雾气朦胧中水雾蒙上屏幕,要费力去擦,有时候指尖沾着浴液,更麻烦。
“合理的人机交互应该是你的手机检测到你在洗澡,你手上沾着泡沫不方便,于是为你转换成语音指令。”顾放为说,“这只是一种方式。更多的还……”
鹿行吟轻轻说:“应该是你怕麻烦,懒到家了,所以想做这个吧。”
顾放为居然没反驳,他的桃花眼又弯了起来:“知我者,小计算器也!”
鹿行吟握着笔,凝视着他。
顾放为的音调转了一下,微微压低了,也变得更加认真谨慎,那是念课文的声调:“我从孩子时起就体弱多病,经常躺着。睡在床上,我真切地以为床单、枕套、被套都是很无聊的装饰,直到快二十岁时才意外地知道那是实用品,才为人们的节俭黯然神伤。”
“第一次看见火车的时候,我已经长得很大了。我在停车场的天桥上跑上跑下,根本没有注意到那是为了跨越轨道而建造的,竟以为那只是为了使停车场的区域像外国游乐场所那样以复杂为乐、喜欢洋气才设置的。而且在相当长的时间里,我一直都是这样认为的。在天桥上跑上跑下,在我眼里是一种颇有乐趣的游戏,即使在铁路服务中,也是最有人情味的服务之一。后来现那不过是为了让旅客便于跨越轨道而建造的颇为实用的楼梯,我感到很失望。”
(引用-太宰治-人间失格)
他居然能一字不差地背下来,那是鹿行吟闻所未闻的作品。
顾放为喜欢香水,古典音乐,人机交互,喜欢老港版电影。
他喜欢学习,喜欢冬桐市那些散着药水气味的工具原件,绿玻璃后透出的孩子们的眼神,那些一页一页陈旧的地摊上的二手书。
他的世界里没有电影动画片,也没有单独的浴室和触控手机,提及孩提,他唯一的印象只有小诊所的医生病房里洗得黄的床铺,头顶吊着的输液袋透明,以时钟的频率往下低落,引起人们的眩晕,消散在街坊邻里压低声音的谈话中。
他说,鹿行吟听,唇边带着笑。
鹿行吟低头去看自己手中的物理试题,却见到停停走走的做题纪录上,不知什么时候神识散漫,已经留下了他走神的铁证。半个下午过去的时间揭示了他失神的理由。
是三个字,写的极轻,翻过去连印痕都不留下。
“顾放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