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雷纳宁完全说不出话来。很可能是我们记错了时间,或者日食之类。他脑子里乱糟糟的。也许是时钟太快。
“是啊。我还以为自己迟到了,车马行的老板最难打交道。他临行前居然要价翻倍。”辛的声音竟然一如既往地平静。“我只好提醒他时间。”
死一样的沉默。伯宁深吸口气,逼迫自己开口:“马要走夜路,他没提价吧?”
“他跑了。一句话没多说。”
我也想。布雷纳宁故作轻松地牵动嘴角,却根本笑不出来:“我们伟大的露西亚罢工了,呃?”
佣兵一耸肩:“祂是女神,真要工作,没准每隔四个星期就得休息。”
“休息到几时?”布雷纳宁不自觉地压低了嗓音,“三小时够久了!”
忽然间,一阵冷风吹熄了蜡烛,世界顷刻陷入黑暗。
他听到剧烈的喘息声,还有某人的脚步。房间似乎漂浮在无光的河流中,唯有声音的波浪在混乱地回荡,让布雷纳宁感到愈窒息。深邃的黑夜。未知的危险。无边的寒冷……
前所未有的恐惧包围了他。
……咻。
光明重现人间。蜡烛。布雷纳宁下意识眯起眼。几秒后,他现辛站在桌边,微光照亮他的脸。佣兵一甩手,熄灭的火柴飞进水杯。他点燃了蜡烛。
“抱歉,我一时没找到火引。”辛解释。
布雷纳宁只觉灵魂一下子回到了躯体。他一摸额头,居然满手是汗。
“极黑之夜。”佣兵的声音有种奇特的宁静。“别担心,太阳还会升起,但无法照亮这里。”
“无法……照亮?”
“冰地领。”佣兵解释,“霜月时分,全领都会笼罩在极黑之夜中。直到来年繁花之月,人们才能见到太阳。这是种自然现象。”
布雷纳宁从未见识过。他是古老炼金技艺的传承者,自以为见多识广,通晓许多世间的奥秘。冰地领的“极黑之夜”,还有永不落日的“闪烁之池”,都是神秘现象干涉诺克斯的冰山一角。他当然清楚它们的存在,可亲自领会却还是头一次。
佐尔嘉长长的吐了口气。“我听说过南方的情况。”他的神情与布雷纳宁没两样。“可是,普林乃是王国最北端的城市,怎会有极黑之夜?这里的霜月几乎已过去了……说到底,太阳何时会升起来呢?”
“普林不该有极黑之夜。这我可说不准。”佣兵轻声道。
没人说得准。他们强行压下恐惧,立即着手准备启程。布雷纳宁恨不得长翅膀飞离这鬼地方。他这辈子也不想到伊士曼来了,倘若拜恩人想要这国家,那就让他们拿去吧。
来到预定的地点时,只有舞者和一名学生如约而至。“只有我敢出门。”学生告诉布雷纳宁,“大家都说露西亚怒了,抛弃了诺克斯。普林是神圣光辉议会的神官所建立,是女神的宫殿。他们要留在这里。”
布雷纳宁不确定他们的选择是否明智。普林人不知晓“极黑之夜”的存在,才会闭门不出。没准他们理解正确。知晓“极黑之夜”的情况,大家也不会感到轻松的。现在霜月已经过去了!
好人家都不外出,然而剧院舞者代表着另一种人。他自称“唱伴”,不肯透露真名。佣兵试图与他交流,但唱伴催促他驾驶马车,毫不在乎漆黑的天色。“我早想逃离这鬼地方。”唱伴说,“普林城里可有比夜晚更黑暗的东西,你们待久了就明白了。你去驾车,冒险者,我信不过那外地人。”
这话他只跟辛一个人说起,但布雷纳宁和佐尔嘉都能听见。无名者火种分享了他们的感受。原本驾驶者是前夜莺佐尔嘉,结果第二天,他们在黑暗中拐错了路,便换成了辛。诺克斯佣兵团混迹南国,对冰地领的“特产”也并不陌生。
见状,连那个勇敢的学生都往后退缩,尽量离唱伴远一些。布雷纳宁意识到不对:“这家伙你们打哪儿找来的?他是歌剧演员?”
“差不多吧。”佐尔嘉咕哝,“但我们没找他。暗号登报三天都没人找来,我们现布告栏上的贴报不见了,于是在原地蹲守,当晚就逮住了他……这混蛋!贴报的胶水还没干,他就给撕下来了。”
“结果他正好是我们要找的人?”布雷纳宁皱眉。
“那时候我还来不及验证。辛想知道他是不是生活困难,才会每天收集旧报纸,便带这家伙去吃晚餐。”佐尔嘉停顿片刻,翻了个白眼。“菜还没上,他就用火种魔法掀酒侍的裙子。为此,你雇来的佣兵将他好一顿揍,我们全被老板撵出去了。”
“那只是意外。”唱伴从旁辩解,“餐馆里有人奏乐,正是我最后登台时的那歌。那声音……不是我的错,我陷入了回忆……我为我的明星跳舞。我看到她裙子里有只跳蚤。我誓我看见了!”
“……你是在那时候觉醒的?”
“我没动手。”他极力宣称,“是魔法。我只是看着她,衣服就膨胀……但我知道无名者的事,只好承认自己对她有所,呃,企图。”
好啊!布雷纳宁半点也不想和这人渣交谈。剧院的歌女虽然大多是交际花,但在舞台上掀人衣裙,也着实是桩丑事。“太不像话了!”他恼怒地斥责。
“是啊。”唱伴忧郁地缩回座位。
佐尔嘉不以为意:“那是十几年前的事了。他被开除,在街道乞讨。多亏普林的霜月比较短,否则这家伙早给冻死了。”
可能我们也根本用不着他,布雷纳宁心想。“他的火种魔法是什么?气元素使?”
“不对。是‘灾景’。他有点占星师的本事,能看到某些不幸的预兆。但每次都会连累自己倒霉。”前夜莺说,“从剧院舞者沦落到流浪汉,恐怕也有这方面原因。”
“不全是。”唱伴抗议,“我在餐馆时……那姑娘的裙子撑得要爆开,我看着就担心!我……我预料到老板叫来城卫队,你们丢下我逃走,那些怪物……但事实却没有生。一般都会生的!”
“那当然。多亏了辛,他用椅子让你迷途知返咧。”
“不,不对。”唱伴却听不进去。“他不一样,他身上没有……没有那只跳蚤。”他边嘀咕边凑到车厢前。
布雷纳宁开始担心跳蚤的事了,悄悄用拇指顶开一瓶驱虫魔药。佐尔嘉倒不在乎,另一位学生同胞的神情看起来只想一脚把他踹下车。
唱伴一无所觉。“我带了最后一份报纸。”他从怀里掏出张皱巴巴的纸,“是普林被太阳抛弃那天的。上面刊登了剧院的消息,一个美丽的精灵女孩,像个公主。我的明星总会扮演她……”
“噢,天哪。”学生厌恶地别过身。
“你的明星早就演不了女孩了。”佐尔嘉指出,“十多年过去,忘了她吧。”
“是自然精灵?不,不,应该是雾精灵。肯定是。”唱伴充耳不闻,“她和过去一样美,只是身上也有跳蚤。”他紧紧盯着那张纸,折痕累累,将内容分割得支离破碎。他凑近报纸,几乎蒙在脸上。“我看得见。我看得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