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不是瓦希茅斯人。”佐尔嘉说。
“我也不是。”
“没错。”布雷纳宁同意,“但你可以与我们感同身受,你有资格。萨德波给过我一份索维罗魔药,你见识过——”
佣兵的神情变了:“不。”
“这不是……”
“不。不行。不!”辛的抗拒显而易见。“就算我不是无名者,也可以理解你们,是不是?我知道,这是份礼物,证明我是结社的一员。但我就是无法接受它,这辈子都不可能。”
布雷纳宁皱眉,但佐尔嘉拉住了他。“是四叶城——的事?”
“对。我当时……我……我失去过朋友。是……诺克斯佣兵团,我们死了很多人。”佣兵转头望向伯宁。“杰特,你见过他。他弟弟死在赫克里之战。”
布雷纳宁几乎要忘记四叶城的诺克斯佣兵了。这些时日他在伊士曼游荡,离冒险者们很远。而且最近生了太多事。“我想起来了。”好在他对最开始见过的几个佣兵印象较深。“你不是抗拒成为无名者,你只是拒绝‘索维罗’。”
“对。”辛从喉咙里挤出声音,“说实话,我恨不得将研究这东西的炼金术士砍成碎片。我尽力在克制。”
难怪他对戴蒙意见这么大。布雷纳宁心想。恐怕对四叶领人来说,戴蒙和“霜露之家”的存在,是建立在亡灵之灾中死去的人们的尸骸上。
他不禁感到面上烧。我先前根本没想到这层。索维罗魔药于无名者有大用,也是秘密结社反攻秩序支点的重要渠道,任何一个结社都不可能放弃。但在制作魔药、创造同胞时,没人在乎曾为之付出生命的无辜者。
当然,作为瓦希茅斯光复军团的前任领、现光复结社的社长,布雷纳宁对魔药的态度从未改变。他更恼火自己居然和辛这样开诚布公的商量。这绝非领导者该有的做法。我本可以委婉些。
现在一切都搞砸了。不能把辛变成自己的同胞,布雷纳宁深感不安。我得带他们返回金星城,向祖父说清结社的立场啊!有必要的话,他甚至可以把祖父也变成无名者。这样再没人会提及投靠秩序支点了。
布雷纳宁可以确定,辛不会作出同样的事,否则他早就死了。但心底里,炼金术士想起自己年轻的时候,祖父也曾收拢无名者同胞,给予他们承诺。那时我深信不疑,因为我是瓦希茅斯唯一的继承人……
是的。布雷纳宁心想。辛与那时的我不同,他对光复结社没那么重要……早晚会不重要的。说到底,他是个诺克斯佣兵,需要的一直是我的报酬。布雷纳宁是瓦希茅斯王储,能够满足他的胃口。他觉得自己逐渐找回自信了。
第二天,他继续招募人手,并放宽了加入结社的标准。他们很快得到了三个应聘者:两名学生,还有一位剧院舞者。他们是普林无名者中好运地看到了招聘、辨认出结社暗号,并能识得文字地址的极少数人。
“我就说这办法不靠谱。”布雷纳宁对佐尔嘉抱怨,“你们当年就是靠这个壮大队伍的?”
“我们的岗位比较紧俏。”佐尔嘉解释,“秩序支点仍具威信,同胞们小心翼翼,躲避猎手的搜捕。但凡有秘密结社透露风声,周围所有潜藏的同胞都会赶来,寻求帮助。如今嘛,联军大败而归,大家的日子好过了许多。”
“你的意思是,他们不愿来了?”
“很难说。”佐尔嘉没有断言,“普林是曾经‘无星之夜’的微光领主安利尼所建造的城市,那时他还潜藏在神圣光辉议会,是一位枢机主教。城里的无名者都知道这回事。相比瓦希茅斯,普林人更倾向于南下进入拜恩。我们与拜恩帝国有交集吗,大人?”
“没有。”除了同为无名者,布雷纳宁找不出与拜恩的更多共同点。“无星之夜”率领无名者反抗猎魔运动时,他确实参与其中,得到了拜恩传来的情报。瓦希茅斯光复军团在南线阻截秩序联军,并分兵到露水河支援。
“深狱领主”未暴露时,他们还能获得及时情报,提前知晓联军战术。当这位领主不慎在战场上被觉,光复军团便陷入了苦战。
我们差距太大。布雷纳宁心想。最让他愤怒的是,“无星之夜”的损失不若光复军团这般严重。黑骑士将无名者迁居到加瓦什,声称会保护他们,实则是将同胞变成亡灵,以填充前线。得知消息后,祖父既喜又忧,一方面庆幸领主们的手段和局势稳固,另一方面,他为瓦希茅斯损失惨重而恼火。他认为光复军团不应掺和到猎魔运动中去。“我们倾其所有,最终只得胜利的余韵。”祖父如此嘲弄。
尽管布雷纳宁不愿承认,但他说得没错。联军失败的关键,在于七支点本身矛盾重重,潜藏其中的恶魔领主顶多加深彼此的不信任。他们的作用可比宣称的“领主”要小得多。正面战场上,瓦希茅斯光复军团和诸多中小型结社的付出远甚于“无星之夜”。
但最终,人们将胜利颁给恶魔领主,给拜恩帝国,瓦希茅斯人、光复军团什么也没有……除非他们向黑骑士下跪,被帝国收编。
换作是“霜露之家”“小夜谷自救会”这样的秘密结社,并入拜恩似乎也没什么。但布雷纳宁是瓦希茅斯人,他的光复军团是为故国而建立。是的,我必须确保……
……确保什么?
布雷纳宁打了个冷颤。瓦希茅斯王国和光复结社。金星城和同胞。难道其中有某种必然的联系,非得将双方串联到一起么?一定有。本该有的……这真是个可怕的念头。一直以来,他既是王储,又是无名者,这都是他的责任。我究竟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呢?
“伯宁?”一只手落在他肩膀,几乎将他惊跳起来。“你在听吗?”辛问道。
“不……不。”布雷纳宁回过神,“你们在说什么?”
“同胞。”佐尔嘉小声提醒,“他们询问何时启程。”
“昨晚我告诉他们,天亮时分在城门集合。马车会在那停。”辛方才正是去租车。英格拉姆·多兰爵士慷慨地提供了所需费用,尽管他本人并不知情。
佣兵没为此多嘴。事实上,在佐尔嘉留下了爵士一命后,他对他们照顾他的盖亚信仰表示感激。
“做得对。我们不拖了,明早就走。”布雷纳宁按捺下心底的不安。普林没有我需要的人,再等下去也是浪费时间。最可怕的是,等待会冷却他的激情,使他产生怀疑。“几点了?还有多久?”
“……天没亮,伯宁。”
“还有多久。”他重复,以为佣兵没听清问题。“我是说距离出——”
“这么算的话,是三小时前。”
三小时?布雷纳宁皱起眉。他的秘密结社正歇息在旅馆室内,拉起帘幔阻挡窥视,此刻却不知时候。他突然注意到,惊恐的神色再度爬上佐尔嘉的面孔,而从室外赶回来的佣兵……
辛凝视着身后。
房门敞开着,狭窄的木头扶手拼出破旧灰暗的走廊。一扇半圆形木窗被挡板撑开,正对光复结社的房间。
黑夜笼罩着大地。
……天没有亮。
我多半是在做梦。布雷纳宁心想。他闭上眼睛,默数几秒,脑海中回忆起黎明时分天色微明的景象。然而睁开双眼后,他看见的依然是黑沉沉的夜色。这世界肯定是疯了!
“……怎么……这是怎么回事。”布雷纳宁猛然回头,“现在什么时候?”
“快中午了,陛下。”烛光下,佐尔嘉的眼皮在抽搐,他看得清楚。“诸神在上,早该……早该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