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如水,照見懸崖邊上一青年人身影。他座下馬匹已經被亂刀砍死,自己亦是身中數刀,右臂軟軟地垂下,惟有左手持劍,用盡全力砍翻逼至身前的一名騎兵,傷口撕裂,鮮血開閘般湧出,終於經受不住後退數步,手中長劍插入地面,堪堪停在懸崖邊緣。
鮮血從臉上汩汩流下,將視線蒙得一片血紅,甚至能聞見從地面蒸騰而上的血腥氣。
風聲過耳,他喘息不定,抹了把臉上的血,抬眼一看。
戰場上已經是狼藉一片,近百具屍體,只剩下了他一個活人。敵人的兵馬以合圍之勢,將他圍在了垓心。為將領示意手下先不要動,翻身下馬,向他走近了幾步。
「明玄。」
明玄垂下眼眸,已經聽出了那人的聲音,低低地笑了起來。
圍剿他的不是別人,正是他的親舅舅范蕪。他帶著烏瀚人的馬,烏瀚人的兵,追殺中原的兵,屠了邊疆的城,更是將他圍堵在懸崖之上,要他的命。
但原本不應該是這樣。明玄想,范蕪出身名門,更有一個功名赫赫的兄長,戎馬倥傯,立下過無數戰功。在走到這一步之前,他想過很多可能背叛他的人選,但無論如何都沒有往范蕪身上懷疑。
但事實就是這麼諷刺,他最不懷疑的那個人,給了他最深也是最狠的一刀。
從奉水到涼山,他已經被逼上懸崖,窮途末路不過如此。
而如今……
范蕪握著馬韁,居高臨下看他,面對那張和自己兄長肖似的臉,語氣中不由帶了點懷念,「明玄。」
「我不殺你,」他說,「事已至此,到我這裡來吧。」
明玄沉默地看著他,臉上表情僵冷,不說話也不動,在月光下好似一尊雕像。
「你為晉朝賣命,朝廷呢?七年前儲君之位被廢,淪落到發配邊疆的境地,邊將不用你,天子不信你。」范蕪語氣裡帶著一點隱秘的勸誘,步步緊逼,「你生不逢時,卻要臣服於自己的宿命嗎?」
「舅舅是要招降我嗎?」明玄身體一半的重量都壓在劍上,已經承受不住那層薄薄的軟甲,卻忽然而笑,「還是想要把我當成俘虜押回去?」
雖已經身受重傷,他仍舊語氣森然,寸步不讓,「我是生不逢時,但總比當外族人的一條狗要好!」
范蕪陡然冷笑道:「他范胥是做了一輩子的忠良之臣,可最終還不是亡命於自己人的刀下!自己不是皇帝,便要受飛鳥盡、良弓藏的掣肘,明玄,你怎麼不懂。」
「是嗎?」明玄抬眼看他,露出一個笑容,「從你將外族人放入落霞關的那一刻開始,我於你而言,便不過是一個籌碼。既然如此——」
范蕪目光直勾勾地看著他,明玄那張蒼白面孔笑起來,還很溫和,似乎根本不在意自己的處境,從齒縫裡吐出四個輕飄飄的字。
「恕、難、從、命。」
寒風撲面而來。范蕪頓時面色一變,只見明玄身體後仰,鮮血染紅的唇角竟還銜著那點若有若無的笑意。
他竟是直接從這懸崖邊上跳了下去!
范蕪臉色大變,帶著手下的兵撲上來,然而已經來不及。明玄毫不猶豫地後退了一步,耳畔風聲驟然凜冽,他跌下了懸崖。
腳下碎石簌簌滾落,范蕪猛然後退一步,下意識看向崖底。懸崖其下深不見底,仿佛能吞噬萬事萬物。
涼風吹來,即使是他,也感到背後忽而生出一陣冷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