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舌把纸钱和前来的人的言语,都卷进了另一个世间。
山顶无人说话,半晌,纸钱烧没殆尽,邓月梅从长兄坟前起了身来。
她轻轻看了邓如蕴一眼,看到那个不被她看好,也不曾被她相帮的小姑娘,好像在过往的哪一日中,早就长大了,不是那个跟在她裙子后面叫她“姑姑”的侄女了。
她待玲琅,才是真正的姑姑待侄女,而不是自己这般。
她低声道了一句,“人各有命,他们落到这般下场,也都是他们的命。我再不会多言。”
“只是蕴娘你,”她抬头看向邓如蕴,“往后你我姑侄兴许都不会再见了,蕴娘你。。。。。。要好好把日子过好啊。”
她眼中泪过了脸颊。
邓如蕴看到她眉间的悬针更加深了,瘦小的身子撑不起衣衫,她低着头转了身。
邓如蕴再看不到那个六十四抬嫁妆绕着镇子,风风光光出嫁的姑母了。
她只在她身后,轻声道了一句。
“多谢姑母,姑母也多保重吧。”
她摇头又点头,终是没再回头,一路往山下自己的家宅走去了。
山下的路上,恰有人压着一对夫妻从此经过。
两人穿着囚衣,满头污糟,走得踉踉跄跄,被官差反复催促着一路往西北而行。
绿叶落尽的山间,邓如蕴看着远去的人,恍惚间,忽的想到了家中那颗被砍的老枣树。
那一年父亲把赚来的钱,买下隔壁邻家宅院,跟邓家老宅合并在一起的时候,约莫十二分地高兴吧?
祖父母去的早,他一个人拉扯一双弟妹,他带着他们住在土墙窄房里许多年。那天他是不是也曾在树下发誓,从此以后邓家要一路兴旺了,给弟弟也盖一套大宅院,用满满当当的嫁妆送妹妹出嫁,一家人都要过得风光起来。
那些年是风光起来了。
她出生的时候,家里小有家资,日子红火。
那颗枣树每年都结出那么多枣子,但是上面的枣子打不到,她却听信了哥哥的骗话,说上面的最甜。
爹爹没空,哥哥也年幼,她便坐在门口,眼巴巴地等着叔叔回家。
叔叔回家会给她带来好吃的好玩的,会用最长的竿子,把最甜的枣子打下来给她吃。
姑姑会在树下扯一张大大的布兜,把掉下来的枣子全都兜进来,然后把那些最脆最甜的跳出来装进一个大大的荷包里,挂在她身上。
那时候,她会背着一大袋子甜枣四处炫耀,每一个从她家门口路过的人,她都要问人家一句。
“你要吃甜枣吗?我家的枣子可甜了,你要是陪我玩,我就给你甜枣吃!”
路人都对着她这个仰着脑袋、背着大枣的小丫头稀罕得不得了,叔叔却把她一把抱回了家里。
“我们家小蕴娘谁看了喜欢,万一被人抱走了,可怎么办?叔叔姑姑可要心疼的!”
。。。。。。
烈烈山风吹得人快立不住了,邓如蕴跪下身来,把头埋在父亲的坟前。
“爹,不怪女儿吧?”
她深深地埋下头去,仿佛想把头脸都埋在父亲的胸前怀中一样。
不知怎么,她哑声问去,凛冽的山风突然停了一停。
那一瞬没有初冬寒风里的凛冽,她好似感觉到春日的柔和一般,微风从父亲坟前刮来,轻柔地抚在她脸边。
好像父亲什么都没说,好像他从来就没有责怪过她分毫,只有宽慰的抚慰,只有心疼的拥抱。
邓如蕴再也忍不住地扑到了爹娘的碑前。
“爹、娘,女儿好想你们。。。。。。”
她把身躯就缩在父母的墓碑之间,在那个不大的狭缝里,她把自己缩成了小小的一团,忍不住地抽动着纤弱的肩膀。
滕越就站在不远的松树下,静静地一错不错地看着坟前的人。
一种完全不受控的情绪从四肢百骸骤然而起,携着掐在心头的痛意四处游走。
他想将眼前的人紧紧抱紧怀里,可这一刻,竟然不敢贸然上前。
他脚步滞在松树下,听着她颤抖的哭声一丝一缕地,都清晰飘进他的耳中。
半晌,她声音渐小,但仍旧倚在父母墓上不动分毫。
他舍不得惊扰她。
只似想到了什么,低声问了沈修一句。
“夫人家是母亲哪一边的亲戚?从前未曾上过门来吗?”
他完全不记得他们了。
可他问去,却见沈修略略迟疑了一下。
“回将军,属下没查到邓家和老夫人的亲缘,好似。。。。。。并非是远亲的关系。”
他这话出口,滕越讶然。
“不是?那母亲是怎么找到蕴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