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榮對那兩人道:「何念慈?何知著?」
兩兄妹高興地道:「我們來拜年了!這是我們自己釀的米酒。」
碩君手裡的梳子掉在了地上,蓬著頭髮又問了一遍:「你們又是——?這是要幹什麼?」
陶六兒帶著人一逕往後院去,叫他們鋪開東西,搓著手抽空回道:「烤肉。烤全羊!不要切開,我要吃烤全羊。」
家丁為難地道:「這個羊有點大了,還是割下來烤吧?」
何氏兄妹放下酒,勤快地過去幫忙,被碩君拉進屋裡坐著。兩人握著茶杯欣賞了一會兒窗花,很禮貌地沒有評論。
周榮卸下門板,又聽到車輪轆轆聲,一輛馬車在門前停下。車簾撩開,一個披白狐裘的年輕人跳了下來,上下看了他幾眼,笑嘻嘻道:「年好。就是你吧?我還以為長得多傾國傾城呢。」
他回過頭對車廂內道:「真是傷心。當初同窗這幾年,你居然都沒告訴我你有龍陽之好。說句老實話,你是不是悄悄對我動過心?我不會介意的。」
聶臻緊跟著掀簾出來,道:「沒有。」
他披了件大紅斗篷,頭髮烏黑,整個人丰神俊朗,俊逸出塵。周榮手中還拿著雪鏟,站著對他笑了下。聶臻也彎起眼笑,「周兄,好久不見。」
周榮走過去,不由微笑道:「年好。」
聶臻道:「你十幾天都不來看我,這個年過得一點也不好。」
白狐裘青年大聲咂嘴,酸著臉道:「肉麻,肉麻。」
聶臻又道:「想來想去,只能我來看你了。」
白狐裘青年聲音更大了:「肉麻,真肉麻。」
周榮看了他一眼,聶臻這才指著他道:「這是我小姨的兒子範文聰,上個月剛來的淮南。」
範文聰滿意地咳了一聲,道:「表哥啊,雖然你沒讀完就走了,咱們也算有四年同寢同食的深厚情誼,所以我剛才不忍心看你冒著風雪走路,特意送你一程。」
按本朝舊例,地方王侯的世子都要去中都讀五年書,一直到加冠再回封地。聶臻是因為他父王突然病重,破例提前一年回來的。
「是,多謝你了,」聶臻道,「站在這裡很冷,你還是快點——」
「不冷,」範文聰抬起手在臉頰邊扇了扇,左右四顧道,「怎麼會冷?我覺得這地方熱情似火,溫暖如春,春意盎然……」
「我冷,」聶臻抓住周榮的手,面不改色往裡走,「你們燒火盆了沒有?」
「現在燒。」
範文聰在後面鼓起了臉。
「表少爺,」門口的馬夫小心翼翼喚了一聲,「回去嗎?」
「不回。回什麼回?」範文聰大模大樣撣了撣袖子,「我要吃羊肉。」
這次烤羊肉吃得非常熱鬧。陶六兒跟幾個家丁喝得興起,吆喝著划起了拳。何氏兄妹用筷子蘸著嘗了一點酒,暈暈乎乎爬到凳子上唱起了歌。
範文聰坐在聶臻旁邊,見周榮切了肉順手遞給聶臻,就擊掌讚嘆道:「好香!這個肉真是甜到我心坎里了。」等周榮跟碩君說了句話,他又痛飲一口米酒,低頭慨嘆:「好酸,這個酒太酸。」
三雙眼睛看向他,他也恍若未覺,自顧自吃得開心,對三人一擺手道:「吃啊,怎麼都不吃?」
聶臻慢條斯理擦了下嘴,起身道:「你喝醉了,我叫人扶你出去。」
「沒醉,我還沒開始喝呢。」範文聰掙扎著推他,被聶臻架著站了起來,身不由己跟著往外走,不由皺起了眉頭,「咦」一聲。兩個家丁放下酒杯,過來接住他。
聶臻低下頭道:「你還沒過癮?」
範文聰乖乖站直了,「過癮,非常過癮。你過癮了沒有?」
聶臻抬起手背拍了拍他後腦勺,「我知道分寸。再說幾句話就走。」
他回到後院廊柱下,看著繚繞煙氣中的兩人,默默站了一會兒。下過雪的庭院一片寂靜。
「你表弟性子真……活潑,」周碩君率先開了口。
聶臻笑道:「平時還好,就是喝了酒特別聒噪。」頓了頓,又道,「下次怎麼也不能帶他過來。」
周碩君道:「沒事,帶他過來也歡迎。」
他今天沒打招呼就上門,周碩君倒是反應很平和,沒有任何敵意。聶臻聽出她語氣中的鬆動,便笑了一下,單刀直入道:「上次你說讓我不要招惹周兄,我答應了你,當時並不是騙你,只是確實沒做到,應該說一聲抱歉。但是我想了一下,從認識你們開始,我不覺得有哪一件事做得不對。」
周榮抬起眼看向他,目光灼灼。聶臻繼續跟周碩君對視,笑道:「現在我算是比以前明事理一點了,知道話不該說太滿,人定也勝不了天,真正在我掌握之中的事情少之又少……但是我不能鬆開他。不僅僅因為仙境。」
周碩君垂下眼笑道:「是嗎。還因為什麼?」
聶臻輕輕偏過頭,同周榮視線相觸。
「我不知道,」他搖頭笑了下。聲音出口,幾乎有些感傷了,「你知道嗎?」
如果他知道情從何而起,一定會早早把它扼殺,免得自尋煩惱。但是他不知道,所以沒法將之殺死,只好另找出路。
周碩君抬起酒杯,遙遙沖他舉了下,又轉過頭對周榮舉了下杯,輕聲道:「我幫不上什麼忙,只想說一句,你們兩個都要活著出來。」
聶臻有些意外,笑道:「借你吉言。」他走過來拿起自己的酒杯,在周榮的酒盞上輕輕碰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