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你的各位叔叔,行礼。”东若拉着夏知寒的手,将他带到桌前,按住他的肩膀强迫他弯腰。
识时务者为俊杰,夏知寒此时也只能不情不愿地配合着弯腰,透过盖头缝隙偷瞄旁边的人。
只可惜缝隙太小度太快,他只看见了一片红色的衣袍和五彩的结绳。
一礼过后,刀疤身为领头人率先开口:“起来吧,以后就是一家人了。”又转头嘱咐东若:“你也别吓着他,好不容易来了个知书达理的压寨夫人,要好好待着。”
他的声音和蔼,夏知寒却悄悄拢了拢袖子,这正是把他掠上山的人。
在夏知寒被掳上山这几天,早已被摸清了来路,祖上是北地人,做过官儿。后来没落了搬迁到了南方,家业也一代不如一代,到了他这儿,就余下了两间茅屋,少时与母亲相依为命,还算聪慧中了秀才,可惜后来母亲去世,他又不懂营生,天天饥一顿饱一顿的,连书业也搁置了,至今还是个秀才。
所幸他人品还算过得去,不曾听说有和谁人牵牵扯扯,那天遇见山匪,他一个文弱书生,肩不能挑、手不能扛的,居然还敢学着旁人模样护住同行人的孩童。
叫刀疤一眼就看中了,又见他身姿虽然羸弱但是清秀,心中就有了计较,把书生绑上山以后想方设法套了他的话,又派人快马加鞭去打听打听他的身世。
几人一番考量才决定把他留下来,做山寨的压寨,以后也能操持家事,辅佐东若,将日子过得和和美美的。
“阿若,这是个好孩子,你莫要欺负他。”老费笑着,又掏出一个红包递到夏知寒手里,夏知寒摊着手捧着红包不敢收。
东若见状,轻轻推了他一把:“长辈们的心意,收着吧。”夏知寒这才握住红袋子,里面的银子硌得他的手心疼。
宋川流看了一眼这胆怯的书生,不置可否,他向来不喜众人打家劫舍的行为,但也知这是他们的营生,所以从来都既不支持、也不反对,只一心教东若武艺,其他一概不管。
他知道这书生也是劫上来的,恐怕心中也是不愿的,所以他只将头一撇,当没看见。
东若知道宋川流的性子,只带着夏知寒对他行一礼,转头又对账房张老先生敬茶。
张老先生是个贫困潦倒的书生,倒不是被抢上来的,而是在路边快饿死了被他们捡回来的,头一顿吃了三个人的饭,差点把自己撑死。
他识字,后来就在山寨里做了账房,一晃十多年过去了,都成了老头,年纪大了眼睛看不清,身体又不好,如今连字也看不清了。老费读过几天书,还能暂时搭把手,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所以山寨里现在缺个认字的读书人。
也是出于这个,夏知寒才被留下来。
张老先生笑眯眯地看着顶着红盖头的人影:“后生,以后这山寨就要你来多多看顾,刚开始我也像你一样怕得很,还以为自己要死了,干脆心一横,做个饱死鬼,连吃了六碗饭,那时候可不比现在,那个年头……”
眼看张老先生嘴一开就刹不住了,张妈赶紧拉住他,把红包递给东若:“诶诶诶,又要说到什么时候?孩子们,你们今日大喜,以后好好过日子,一定要天天都开开心心的。”
“谢谢张妈。”东若笑着应下,低头把红包都递给夏知寒:“拿着,都是你的小金库了。”
夏知寒拿着红包,被东若牵上高台,身后张老先生还在和张妈絮叨:“你那时候多漂亮啊,我在路边一眼就看见你了,带着那么大一把刀,头上梳着一个又黑又亮的大辫子……”
“行了、行了,我还不知道?你这破书生,胆子小色心倒挺大,那两眼放光的样子,我还能不知道?”张妈骂他一句,为他夹了一块软烂的肉,“快吃!不就爱吃肉吗!”
张老先生也跟着傻笑起来,带出一大串咳嗽声。
“小心脚下。”东若手上用力,几乎是提着夏知寒的手臂,将他稳在阶梯上:“走路上点心,摔成傻子可没办法治。”
东若动作不算轻柔,手上力气大得似乎要把他的手臂捏碎,夏知寒立刻打起精神,任由东若把他牵引着到了某处地方。
待他站定,“兄弟们!”,东若运气开口,声音如雷响,传遍山寨内外,连哨岗上的哨兵也不免转过头,往里面张望:“今日是我们斩虬寨的好日子,大家吃好喝好!”
说着,夏知寒眼前一亮,头上的红盖头被扯掉,挂在墙上的红灯笼叫他微微眯起眼睛。
“此身以祭苍生血,天道不公誓斩龙。”
“恭贺寨主,幸得新婚。”
“恭贺寨主,幸得新婚。”
呼号声磅礴荡漾,惊起一阵晚风。
夏知寒转过头,身边人带着一张狰狞的鬼面具,正专注地看着他,风吹过垂落的鬓,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分明已被面具遮挡表情,眼前穷凶极恶的匪徒,似乎正在笑?
东若抬起手,想要为夏知寒理一下头,被他躲过去。
夏知寒正视台下老老少少、男男女女的脸,憨厚老实,被生活刻满了苦难的纹路,还因为喝了酒,黑黄的脸上也显出几分红色。
他们都是老实的寨民,是否知道他们呼出的口号,到底有多狂妄?
夏知寒攥紧衣袖,手心沁出冷汗。
“累了?”东若见他魂不守舍的模样,以为他是紧张,挥手让人把夏知寒扶下去:“带夫人下去休息。”
“是。”两个汉子走上前,正要押住夏知寒,被东若制止,夏知寒抬头看着这个似乎年纪不大的面具人,与他的想象相去甚远。
东若对着汉子摆手:“让他自己走,注意点别摔着了。”
夏知寒顺着台阶往下,穿过宴席,感受着那些寨民对他的打量,亲切的、奇异的、好奇的……各色目光投注在他身上,都没有恶意。
最终,他在门口站定,回头望去,越过跟着他的守卫,看像那些神态各异的脸,还有高台上,背着手注视他的鬼面人。
风吹过,寨门外悬挂的人头串像风铃一样碰击,出令人胆寒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