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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第1页)

殷子夜顿了顿,“侯爷虽已征服北境,然北有夷狄,南面更盘踞着象州杜植、阳州方氏一族的势力,一统中原之路,还很漫长。”

齐牧微微颔首。

今年,他已四十有四,人生过了大半,才历尽艰难荡平北方,齐牧不敢断言,他能否在有生之年里,亲手将四海之地揽入囊中?

“不过,”殷子夜又道,“杜植暂且不足为惧,阳州的当家人方华之死对方氏一族打击颇为沉重,何况,方华的继承人,他弟弟方景虽年纪尚轻,为人却老成持重,作风稳健,与张扬的方华截然不同。如不出所料,方氏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当会据守东南,养精蓄锐,窥伺争锋之机。”

“嗯。”齐牧沉吟道,“此言在理。”

“方氏在阳州根基已深,不易撼动。反观侯爷,初平渝州、万州、合州、佑州,政策未行,人心未定,子夜建议,可多方招募重用四州之名士贤达,收附民心,巩固统治,则北境之彻底安定,指日可待。届时,侯爷北上南下,都省却了后顾之忧。”

“好,正合本侯之意。”

“当中有一人,子夜愿着力举荐。”

“哦?”齐牧睁开眼睛,回头好奇地盯着他,“此人难不成以美酒贿赂于你了?”

这自然是句戏语。主要是,殷子夜一贯少与他人来往,罕有特意向齐牧为谁美言之事,否则,以他与齐牧关系之密切,早有许多人欲借他之便利在齐牧麾下出人头地,平步青云,只殷子夜均毫不留情地一概拒绝,便免不了将人情处得僵滞些。

“那侯爷听不听?”殷子夜不答反问。

“听,”齐牧乐呵笑道,“能让你上心的,我当然得瞧瞧是何方神圣。”

“林尘。”

“林尘?”齐牧一愣。

“侯爷还记得此人否?”

“怎能不记得?”齐牧道,“当初骂我那兔崽子嘛。”

殷子夜噗嗤一笑。

“笑啥,我说得不对?”齐牧瞅他。

“对极了。”殷子夜正色道。

林尘,有名的大才子、大文学家,正是当年为叶昭攥写那讨齐牧之檄文的作者。本来,那篇字句铿锵、大义凛然的檄文气得齐牧怒不可遏,况且,叶昭还将之昭告天下,企图令齐牧遭受天下唾骂,将来更是极有可能会载入史册、万世相传,抹灭不去、亘久长存的不仅是林尘才华横溢之美名,还有他齐牧狼心贼子的骂名。但凡想成就千秋霸业之人,有几人能全然不在乎生前身后名?

“那兔崽子,一点没有笔下留人啊。”齐牧感慨。

“可侯爷不还是留下了他?”殷子夜笑道。

攻入渝州滑城之时,叶氏麾下那一干投降的部属中,林尘乃其中之一。

“林尘才华盖世,杀了着实可惜。”

齐牧留了他一命,如今担任一介无足轻重的小官。

“侯爷生性爱才,此容人之度,实为明主之典范。”殷子夜道。

齐牧又闭上眼睛,不知是否错觉,经殷子夜的双手揉弄俄顷后,胀痛的脑袋似稍有舒缓。良久,他缓缓道,“子夜之意,本侯明白了。”

多年征战,齐牧前前后后接纳了不少敌方的降将,他全然不在乎别人易主而后归附于他。齐牧的用人标准,只有两点,其一,或是有才,或是有德,若才德兼备,自为上佳,其二,忠诚。从前,各为其主,齐牧可以理解,可一旦归降,便只能认他这一个主公,倘身在曹营心在汉,不愿一心一意辅佐于他,便是他绝对无法容忍的,没有商量,杀无赦。

该做的工作,齐牧倒也会做到位,比如不株连,不羞辱,甚至将一些他特别惋惜的人才斩首之后,还会命人好生照料其家小。不过,真有人特别招惹到他的,下场也会很惨烈。像当初的阳州太守杨卞,竟出兵袭击跋山涉水从老家前往盈州城的齐氏族人,抢了齐家万千家财事小,令齐牧无法释怀的是,他的老父亲、亲弟弟及一众姬妾随从均命丧于杨卞军队的刀下,几乎可以说是被全家灭门。后来,齐牧擒了杨卞,杀了之后还不痛快,将他悬尸于城门示众。

杨卞也属当世名士,齐牧此举,颇引了一些唏嘘。得知详情之人都比较清楚,劫杀齐牧的父亲并非杨卞本意,而是他属下的一位将领见财起意,临时生出歹心而行下此举,事后,这位将领投奔了当地的土匪山贼,杨卞情知糟糕,当即举兵剿灭这伙山贼以及他这位旧属,希冀得到齐牧的原谅,然为时已晚,仍保不住他自己一命。齐牧杀了杨卞,还不算什么,众人也只是唏嘘罢了,真正令大家的心一寒到底的,是齐牧悲痛之下,誓要替家人报仇,竟因此而发兵血洗阳州,不知屠戮了多少无辜百姓,那一年,阳州白骨千里,血流漂杵,生灵涂炭,令四方之地无不震惊。

因一人之罪,而殃及一州之百姓,可悲可叹。代价是惨重的,不论是对杨卞,对阳州百姓,还是对齐牧。正由于这极端的一战,齐牧大失人心,当时,在明面上,他手下的不少能人志士直接弃官而去,于暗地里,他的一些近臣心腹干脆背后党结挑拨,意图将齐牧一除而后快。于是,齐牧的兵马还在阳州横冲直撞、大肆杀戮时,他的根据地盈州突发兵变,他的部下超过了半数都在一夜之间反叛。那一次,齐牧众叛亲离,危若累卵,差点就无家可归,流落街头,多年心血近乎付之一炬。

齐牧还是命大,后来,此事仍是有惊无险地堪堪摆平了,齐牧亲率大军平了叛部,重回盈州。然而,经此一役,齐牧可谓受到了当头一棒,引起了他深刻的思考。这些都是殷子夜到来之前的事情,齐牧毕竟尚年轻气盛,正气血方刚,多年之后,齐牧明白了自己当年何以会走到了与部属离心离德的地步,犯过的错已不可挽回,唯有谨记教训,引为前车之鉴。

悟以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

多年来,齐牧确在一点点地改变,血洗阳州无疑是一种极端,至于另一种极端,以杜灼手下的名将江屿为例。

杜灼麾下的两位悍将,一个江屿,一个蒙金,都骁勇善战,有以一敌百之势。齐牧初见,便意图将他们收为己用。一番试探过后,齐牧发觉,此二人对杜灼的忠诚度根深蒂固、无与伦比,非功名利禄所能轻易诱惑。尽管如此,齐牧还是没有放弃希望。终于,机会来了,这要说回到鸣都之战。恰当齐牧筹备着与叶昭开战时,杜灼在安州起兵叛乱,齐牧听从殷子夜之计,飞速前往镇压,大败杜灼,活捉江屿。江屿自此暂时听命于齐牧,在鸣都之战中,为他斩下了叶昭大将严尤的首级,算是立了大功。可江屿也是个很有个性的汉子,从一开始,他就明确告诉齐牧,他永远都只忠于杜灼一人,齐牧既放他一命,是为对他有恩,报恩之后,他始终是要走的。鸣都之战结束,齐牧知道再难以留住江屿,虽则那会儿有人劝他勿放虎归山,将江屿杀了一了百了,可齐牧思来想去,还是没有下这个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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