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秦王稷不想看到一名手持兵力的人功高震主。
“再者,昔日秦廷,宣太后与穰侯把持朝政,”赵维桢又道,“楚系氏族势力庞大,整个朝堂上都是他们的人,如此下去,这国究竟是姓芈,还是姓嬴?所以秦王得势后,便把四贵驱逐出秦国,这秦廷才是国君自己说了算。”
说完赵维桢总结道:“平衡臣子、贵族的力量,始终要盖过他们一头,操纵、利用他们,这才是王上口中‘王道’的意思。其意在集中
权力,而非以仁义治理天下。所以我才说,非为儒门的王道,而在于集中权力于国君一人。”
“意思就是说,”嬴政边思考边说,“不管是什么方针策略,都是为了稳固国君的位置。”
“没错!王道也好,霸道也行,目的不都在于让国君的存在更令人信服么?”赵维桢说:“我还是觉得,什么诸子百家,什么治国方法,有用就行。只要能让国君处在说一不二的位置,能集中权力于国君,就是有用。”
听到这里,嬴政才大概明白了一些。
他再深思下去,竟觉得秦王那一番王道、霸道,以及兵法的话语,和之前维桢夫人说的儒为心,法为骨有着别样的相同之处。
只是小嬴政今年才六岁,他再聪明,学识和阅历也限制住了认知。
明白有关联,但想不通如何去做。
在赵维桢看来,小嬴政眉头紧锁、眼神凝重,低着头、背着手,一副苦苦思索的样子,却是好半天都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哎呀,果然还是小孩子做出一本正经的模样最可爱。
“想不通咱们就不想了。”赵维桢见小嬴政大有钻牛角尖的意思,哭笑不得地出言劝阻:“这么大的事情,秦王想了一辈子也没想明白,政公子又急于何时?”
语毕她牵起小嬴政的手。
“政公子咱们走。”她笑道:“回去同工匠们拿几坛好酒,庆祝一番才是正事。”
“嗯。”
嬴政认同地点头:“有了
成果,理应嘉奖。”
赵维桢忍俊不禁:“公子真是越来越有王室风范了!”
二人一面絮叨有的没的,一面坐上马车赶回吕府。
只是赵维桢刚刚跨过门槛,还没来得及吩咐下人去搬酒,就听到阵阵嚎哭之声从父亲的院子里传来。
她面上一紧,嘱咐好魏兴照顾嬴政,拎着衣角直奔赵梁的别苑。
进院子后,只见赵梁靠在院外树下,明明人至中年,却手持帛书,大哭出声,像个孩童般失礼。
“阿父!”
赵维桢惊慌失色:“这是怎得了?”
赵梁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见女儿到来,更是难过。他对着赵维桢伸出手,待到握住女儿掌心,心底才稍微好受一些。
“维桢。”赵梁哽咽道:“平原君,平原君他——”
赵维桢的心猛然沉了下去。
“平原君没了!”赵梁哭道。
…………
……
同一时间,咸阳宫。
“平原君死了?”
饶是秦王仍在病榻上,听到这个消息,仍然是惊得从床上挣扎起身。
十几年来,秦、赵之间战事不断,平原君可谓是赵国抗秦的大功臣之一。尤其是几年前的邯郸之战,若非平原君死不放弃,派人在各国之间游走奔波,怕是如今的邯郸已经画进了秦国的版图中。
如此劲敌,对峙多年,竟然就这么说没就没了。
一时间,秦王长舒口气,也是不禁为之悲戚。
昔日棘手的敌人,一个一个都走在了前头。也许这便是上天让他退场的意
思吧?
坐在这王位上五十多年的秦王嬴稷,因劲敌之死,人生中头一回感受到了自己的苍老。
他低头看向手中的竹简。
竹简乃太子上书,一则陈述孟隗夫人联合墨家钜子,改进了旧式水车,叫诸多农具、工具,可用水力驱动。二则是为孟隗夫人陈情,请国君给予能够匹配功绩的封赏。
秦王说要她给几个台阶,她果然给了。
不止是图纸,更是请太子率先出言,打破了秦廷默不作声、不敢出头的局面。
病榻上的国君,一声叹息。
“上朝吧。”他对侍人开口:“合该给孟隗一个公道。”
这也是他能为太子,为秦国做的最后一件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