洁白的床,洁白的五面墙,洁白的窗帘,洁白的窗外云。
他眯起双眼,看云很慢地从蓝天飘过,窗帘被风吹得翩跹扬起,翻卷滚动,视线里的一切若隐若现地仓促着。床上甚至没有一丝褶子,被子整齐地折叠着放在床位,床头的花还是他刚顺手买的一支郁金香,耷拉着头。
空气里带来花的清香,却空无一人。
梁靖不知道祝福会去哪里。
他手上有祝福的钥匙。但是祝福不肯回来。
这一刻梁靖才清晰地意识到,就算找到祝福,很多东西也不是他说挽回就能挽回的。
他失去的,是比这幅肉体更为珍贵的东西。
梁靖走祝福走过去的路,吃他平时吃的东西,也在他楼下的早点铺买东西,也看他书架上放的书。有时候里面会有小而清秀的批注,梁靖都认真仔细地读过。对于现在的他,比任何时候都想知道,祝福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实在是闲得心慌,梁靖就仰躺在祝福窗前宽敞的石台上,上面铺着竹席,带着竹席的清香。他仰躺着举着戒指,让那一小枚钻在阳光下折射出各异的色彩。那些色彩转瞬即逝,但光彩耀人。
忽然间梁靖就明白了,他紧紧把戒指攥在手心,眼神温柔起来。
就在刚才,看着戒指的时候他明白了,祝福还会回来。只要这枚戒指在自己手里,祝福就不会走远。
祝福还爱着他。
以至于连舍弃并离开自己的勇气都有了,却始终没有勇气舍弃这枚戒指。
那一瞬间,梁靖仿佛感受到了祝福的纠结,痛苦,茫然,和深爱他的那份心情。
祝福整整六天没有回来。
第六天半夜,梁靖正躺在沙发上发呆,看着晚霞一点点遮盖天际,忽然听到钥匙孔咔嚓响了两声,接着是防盗门被打开的声音。
梁靖整个人紧张地站起来,一动不动地盯着门口,屏住呼吸。
祝福侧着身子进来的,背对着梁靖关上门,也许是黑暗里他并没有看到梁靖,整个人显得疲惫不堪,那是在梁靖面前所隐瞒的另一种姿态。
梁靖只觉得喉咙像被什么棉絮堵住了一样,说不出话来,不由自主地就往前面走了一步,却碰到了地上的啤酒瓶。
啤酒瓶咣当一声倒了,在黑暗而寂静的房间里无疑是巨响。
祝福被惊吓了一跳,整个人戒备而多疑地猛地转头,是十足防备的目光。
一时间两人目光相接,即使一点光都没有,彼此都好像霎时间体察到对方眼中的复杂情绪,涌入大脑,神经,竟都有些撼动,久久没有说话。
不过是转瞬即逝目光交错的交流,梁靖却觉得自己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胸口那种顿顿疼着的感觉又重新回来了,让他几乎说不出话来,只像一块石头一样站在那里,深深看着祝福,恨不得把他整个人都刻在心里。
而祝福早在第一眼之后立马就收敛了情绪,此刻静静地看着梁靖,一只手还放在门把手上,也没了动作。他低着头,让梁靖看不清神色,只能感觉到无声的沉默没有边际地蔓延。
再好一段时间里,两人都没有先开口。
又沉默了一会儿,祝福先说了话,声音低低的,干涩的,没有什么感情起伏:“你怎么还在这里?”
梁靖下意识向上前,而祝福反射条件地往后退了一步,黑暗中发出一声奇怪的声响。梁靖这才发现祝福的重心只放在一条腿上,另一手里拿着的是一条木拐杖,受伤的那条腿微微蜷着。
“你的腿……好点了吗?”梁静问。
祝福看着梁靖望向自己小心翼翼的目光,就知道梁靖已经什么都知道了。
于是他不咸不淡地垂下眼,没有答话的打算,他一走路,梁靖就向来扶他,祝福就停下来看着他,那眼神静得让梁靖无法再上前。
见梁靖不再靠近了,祝福这才艰难又缓慢地一小步小步往卧室走。
“你以后不要来了。”他只说了这么一句,就进了房间,关上了门。
梁靖慢慢走到他的门前,手掌不由自主地抚着门板,额头靠在门上:“祝福,我们谈谈。”
“我和你没什么好谈。”房间里还是清冷的声音。
真是梁靖从没听过的,祝福清冷的声音。哪怕是在两人过去为数不多的吵架里,祝福的冷笑和冷言冷语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嚣张跋扈,无所顾忌,而不像此刻……更像是心死如灰。
梁靖想说对不起,却又在这一刻突然觉得,对不起这三个字毫无意义,甚至若他说出口,就像玷污了什么一样。
他只能靠着门,把额头一下下往门板上磕:“我什么都不知道,是我错得太离谱。祝福,给我一个和你谈谈的机会。”
里面的人还是没有答复,甚至一点声音也没有。
梁靖此刻开口说的每一个字,对他自己来说都是煎熬,无比艰难:“半年前时,我第一次见到你的第二人格,那时我还不知道他不是你,只觉得你那天很主动,也很强势,是我从没见过的样子。那段时间我工作压力很大,我父母又向我问起你的事,我心烦意乱,只觉得被你吸引。后来,时间长了,我就发现出不对劲,你们两个其实是完全不同的性格,从喜好到习惯,都天差地别。可我该死,我被鬼迷了心窍,我竟然觉得另一个你能带给我对压迫和压力暂时的释放,感到自己的是自由的,无拘无束的,被渴望的。我开始越陷越深,开始犯下错事……”
“很快,他就对我坦白了。关于主人格的事,刚开始,我是不相信的,他也没有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只是淡淡地告诉我这件事。唯有这一点,你们委屈难过时的样子,同出一辙。我看到那张熟悉的脸,熟悉的神色,我就觉得不忍心,就不自觉地被打动,被劝说。他以假乱真,让我真的以为这些年受苦的是他,不见天日的是他,痛苦无助地是他……在日复一日的驱动下,我去查了你的档案。”
“你的资料并不多,因为小时候来回转学,所以能查到的东西很少,我不好直接问你,只好自己去查。我从大学查到高中,高中到初中,但是再往前,就没有任何的信息了。我想去找你母亲,可我知道这几年你和她闹得不愉快,她也不在原来的地方……我……”
梁靖说不下去了,他红着眼眶仰头眨了眨眼睛,这才继续说:“我查到那时候的你,初中的你……的的确确是另一个性格,和现在迥然不同的另一种性格。我甚至查到了你初中毕业时发生的那件事……”
房间里寂静一片,没有任何声响,祝福脱光了衣服,全身赤裸地坐在床中间,用棉被层层地包裹着自己,双手双脚冰冷地抱着身体,蜷成一团,紧紧地抿着嘴唇,微微发抖。
门外,梁靖隔着门板闷闷的声音还在继续:“我以为你真的是……我以为你真的是……我是个混账,蠢货!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会遇上楚思楠,那时候他主动找上我,说可以帮我的忙。我被另一个你迷惑,劝说,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