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栏目组的人打完招呼,云嘉戴上工作证,上了一辆面包车。
车子很旧,器材设备占地方,本就不宽敞的空间更显逼仄。
实习生那两声叹气,云嘉懂了一下。
条件差。
不过她无所谓,一屁股坐下去,收拢双腿,包放膝上,尽量给其他人留出更多空间。
车子从市区一路开出,眼看着要进高速收费站,云嘉接到黎女士打来的电话,接通后,她说自己跟着栏目组外出学习了,不等那端发作,将手机举远。
“喂?喂喂?你说什么?妈妈,这边信号不好,我先挂了,你跟阿姨用餐愉快。”
十八线的烂演技,挂了电话,云嘉看到坐她旁边一个短发女生抿着嘴笑,她问了一句:“咱们这是去哪儿啊?”
女编导答:“曲州,出川北就到了。”
到了地方,云嘉才知道实习生的叹气里还有另一层意思,原来这是一档风俗纪录片栏目,这一期是给“破四旧”拍摄正面案例。
取材的地方是个道观,二十多年前在当地颇有盛名,甚至有外地富商抱着久病不愈的幼子来请道长化灾解难。
一传一,十传百,久而久之,神乎其神。
云嘉本来津津有味翻看资料,车子绕行山道晃来晃去,叫她头晕眼花,胃里犯恶心,闭眼休息了一会儿,太阳穴的酸胀还未消退,车子已经停下。
女编导先一步下车,拉开车门,接着刚刚车上的话题说:“这个正一道长会相面,据说这周边很多人家生了小孩都抱过来让他给取名字呢。”
云嘉跳下车,四周古树森绿,入夏的暑气在此间荡然无存,仰头看着松枝后的“灼缘观”,凿刻的古匾,三个字风横雨斜。
踏上石阶,云嘉眯了眯眼。
“所以今天也要采访这个道长?”
身后拿三脚架的女生噗嗤一声笑。
云嘉一阵莫名。
女编导说:“怎么可能,这个道长十几年前就因涉嫌嫖娼受贿多项罪被抓进去了,我们又不是法制栏目,怎么可能去采访他。”
女编导又惊讶道,“这件事挺轰动的,当时就上了电视报纸,我那时候读书学校都有人说,曲州妖道案,你没有印象吗?”
云嘉摇头,算时间,那时候她在清港读国际学校,只隔一条窄窄隆川湾,也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对她而言,道长这词比老外陌生。
跟同事清点完器材,女编导喊她:“你饿吗?要不要一起去吃饭?”
“在这里?”
“嗯,素斋,十元一位,现在道观整改,跟旅游景点也差不多。”
云嘉本来挺好奇十元素斋,连能不能手机支付都问好了,没想到走运,吃了顿免费午餐。
摄像大哥哗哗吸溜着面疙瘩,一双眯眯眼搁在碗沿,睨着外头那些忙进忙出的人,说灼缘观供往生牌位,今天这里要做一个很大的道场,今天素斋都免费,是因为有人掏过钱了。
女编导问:“比之前拍紫云宫的规模还要大吗?”
“大得多。”摄像大哥擦擦嘴,“我刚刚打听了,那牌位在这里供了十年,非自然死亡,超度往生,这是当地风俗,家里要是重视,年年都要来小办一场。你待会儿去找人问问,能不能给我们拍点素材。”
女编导去找道长沟通。
天阴了下来,云层灰沉。云嘉跟着摄像大哥挪到松树下,打量观内。
女编导回来说,这事道长也没法做主,要办道场的人同意才行。
“我去问了,那个人看着不太好说话,说拍摄可以,不能干扰仪式,也不接受本人出镜。”
“行吧。”摄像大哥也不挑,“仪式是不是已经开始了?先把机子架过去吧。”
东西挺多,云嘉也帮着拿。
坛场内传来三清铃的肃清之声,绕过一排石砌的宣传栏,远远的,云嘉看到一个高个子的男人,穿黑衣站于阵首,举香低头。
很意外,居然是庄在。
四周烟腾雾绕,法铃声声不绝。
天地静时,灵台一明。
云嘉才想起来曲州是他老家,而刚刚道长说往生牌位在这里供了十年,是因意外死亡,需往生超度,死者才能安宁。
道观不烧檀香,香火气里柏木味很重。
云嘉闻不惯,站在人群外,呼吸视线都被这种气味层层侵袭,双眼更是涩然。
忽而,有种冥冥之中的串联感。
她想起她和庄在相识的开端——他父亲在工地去世,他被舅舅家收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