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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臣小说>风露立中宵by蕉三根讲的什么 > 第18頁(第1页)

第18頁(第1页)

「《潮頭》?」承倬甫把標題念出來,「雜誌?」

關洬「嗯」了一聲,當做沒看見他,把圍巾摘下來,掛起來。

承倬甫:「《國民雜誌》那邊怎麼辦?」

「我不去了。」關洬從床底下把熱水瓶拿出來,給自己倒水,「給你上封信里說了。」

他跟其他社員有了分歧,越鬧越僵,他覺得《國民雜誌》再也不是原來那個,一氣之下就出走了。名頭響亮的是他關適南,另起爐灶一樣行。

但承倬甫只道:「我在路上了,沒收到。」

關洬端著茶缸,聞言看了他一眼,意味不明地「哼」了一聲,好像在氣他回來也不說。於伯燾他們都搶著問怎麼回來了,又或是法蘭西如何情形,偏偏關洬是一個字也不問的。他知道承倬甫什麼都會跟他說,所以也就不急著問。承倬甫伸伸腿腳,又坐回關洬床上,往後一仰,手肘撐著上半身,仰臉看著他笑:「關爺真是大忙人,我腿兒著找你一天了,連口水都沒喝上呢。」

關洬挑了挑眉,也不說給他再倒一杯,就把自己手裡的遞給他了。承倬甫馬上笑起來,接過來焐在手心裡,但是不喝。他不是真渴。

「我聽見於伯燾說羊肉。」關洬垂了眼睛看他,明知故問的,「什麼羊肉?」

承倬甫又笑了。他站起來,把茶缸放好,長臂一伸,把關洬剛掛好的圍巾又摘下來,然後往他脖子上一套。關洬像被繩索套住的獵物,被他拽得往他身上靠。然後承倬甫一把攬住他的肩膀,幾乎是半鉗著他,一邊往外走,一邊揉亂關洬的頭髮。

「涮羊肉!」承倬甫說,「給六爺接接風!」

那天給承倬甫接風的人很多,他本來只是來跟北大這幫朋友吃飯,然後不知道怎麼了,讓清華的同學們知道了。那天正好是周末,清華有一小撮學生也在城裡,聞著味兒就來了。說是給承倬甫接風,但這情形顯然最後是要承倬甫自己掏腰包。酒越喝越多,然後吳玉山居然也來了。去年吳師長打贏了皖系,今年又被任命兩湖巡閱,吳玉山現在也進了司法部做事。他來了,同學們中有人奉承,有人看不對眼,氣氛明顯有些微妙。承倬甫把杯中酒喝盡,跟關洬使了個眼色,借著尿遁就出來了,臨走還不忘跟老闆說,找吳先生結帳。關洬也沒少喝,聽完笑得直打跌,承倬甫又攬住他肩,連聲「噓」他。然後兩個人都有點兒醉醺醺的,靠在一塊兒,七歪八扭地從涮羊肉店後門出去了。

「六哥,」兩人走出去好遠的路,關洬才停下來叫了他一聲,「你到底為什麼回來了?」

承倬甫轉過頭來看他,那天晚上的月亮很亮,但是天氣很冷,是北京城裡攢著勁兒要下雪,但還沒痛快下的那種冷。白氣從關洬的嘴裡出來,化作霧,籠住他的眉眼,把他浸潤得比記憶里更加好看。承倬甫一時未答,伸出手在他頰邊摸了一下。關洬的臉讓酒意熏得很燙,破天荒地站在那裡任他拂臉。承倬甫不能確定他到底是因為酒精的麻痹還是別的什麼原因,於是他克制地收回了手。

「有兩個理由,你想聽哪一個?」

關洬笑了,他有點兒走不動了,所以他靠在了胡同里的磚牆上,抬頭看著承倬甫。

「一個真的,一個假的?」

承倬甫搖搖頭:「兩個都是真的。一個說來話長,一個長話短說。」

關洬想了想:「長話短說。」

「老爺子病了。」

「說來話長呢?」

承倬甫就深吸了一口氣,果然是一副不知道從何說起的樣子。

「幾個月前,徐總統派人到法國去談一筆借款。這個事情,你應該知道吧?」

關洬點點頭,當時這樁事情鬧得很大。孫先生在南邊自行其是,北京為了跟法國借款打仗,抵押了中國的印花稅和鐵路權。本來事情秘密進行,就是讓在法的華人捅出來了,國內的報紙一登,最後硬是沒有談成。據說當時駐法公使都讓這些留法學生逼得出不了門,公使秘書更是讓人麻袋一套,揍得鼻青臉腫。

關洬挑了挑眉:「你乾的?」

承倬甫只是笑,諱莫如深的樣子:「小有貢獻而已,不敢攬功。」

「怎么小法?」關洬問他,「是組織學生去質詢公使那種小呢,還是把公使秘書打了一頓的那種小?」

承倬甫睜大眼睛:「報紙上都寫啦?」

「沒寫是誰打的。」關洬哭笑不得,「誒,承伯伯不會是讓你氣病的吧?」

承倬甫笑得更厲害,悄悄湊過來,跟關洬說一個秘密似的:「他一心想讓我進外交部……我看現在誰還敢要我!」

關洬點點頭:「看來真是讓你氣病的。」

承倬甫笑得幾乎站不住,滾燙的額頭抵在了關洬的肩膀上,關洬順勢把手扣在他的後頸上,兩人都笑得身體發顫。關洬不知道的是,承倬甫回來還有第三個原因,也是真正的原因——在法華人的拒款運動引來了法國當局的不滿,事後,法國方面斷了給這些學生的經濟援助。華法會為了維持下去,招收了大量和承倬甫一樣的官宦子弟,用他們的學費來填補窟窿,將勤工儉學的學生們拒之門外。學生們再次在法國發起轟轟烈烈的抗議,在國內外的一片罵聲中,承廷貞只能借病將兒子召回國。這個原因,連承倬甫自己當時都還不太清楚。其實那個時候關洬就應該對承倬甫的孩子氣有所察覺,他做的大多事都是為了氣他爹,僅此而已。然而他的一切都是承廷貞給的,他對此也從未拒絕。承倬甫對很多事情都是模模糊糊的,他並不知道,他和那些勤工儉學的學生只是短暫地站在了一起,其實從來都不是一樣的人;他也不知道,有一天他和關洬也會站到彼此的對立面。在民國十年的那個冬天,這一切還是不可想像的。他們靠在一起,好像是因為寒冷,又或者是因為別的什麼,笑累了,但仍然彼此依偎著。承倬甫的手輕輕環住了關洬的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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