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李斯开口,他继续说道:“吾大秦可曾有过神仙?”
连日大雨,琅琊台台侧之土壁此时已经被泡得极为松软,恐怕连徒手空身之人都爬不上去,别说还要扛个床子弩了。
然而今日李斯终于撕破了他平日里唯唯诺诺的面纱,展现出身为大秦丞相的一面来。
“然吾等现在为迷雾所阻,又逢二日争出……”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李斯,而李斯则是陡然爆一声大笑。
“少子,便是弃兵车除甲,”他小心地提醒道,“床子弩沉重,亦无法自台侧登台。而若无床子弩,吾等恐无法斩蛟!”
他张口结舌地转头看向麾下兵卒的方向,虽然有大雾阻隔,他什么都看不到,但是他此时却仿佛依稀听到了自己麾下于车轮下出的哀嚎!
大秦只有过方士骗子,不曾有过神仙。而且秦人自周时起,便不信神仙。
他一直以为,只有自己方才有看透人心的本事,便是李斯之流,亦被自己玩弄于股掌之上。
自夏朝起,无有如此残暴之君!
他下意识地抬起头,下一刻,他再次一楞。
纵使是无道如夏桀商纣之流,亦只是远贤臣,近佞臣,听谗言,好刑杀,以国家大事为儿戏而已。
胡亥登琅琊台斩蛟事为他一手操弄,而这一切皆为绝秦。
而隐宫之中本就是一个暗无天日的地方,人人都把所谓的仁义道德抛诸脑后,毕竟在那里越是有德之士,死得越快。
明明此次随胡亥前来斩蛟乃是他一直梦寐以求的机会,李氏重归朝堂,便在今日,他此时却有率领大军掉头返回山下的冲动。
“调床子弩,以响箭携带帛书,射山道内喧哗之处!”
“如此说来,神仙无所惧,天命不足畏?”他意味深长地开口。
不管少子胡亥究竟如何无道,自己已然上了他的船,此时已经别无选择。
连赵高都不得不在内心暗暗赞叹,李斯所言,切中要害!
“哈哈!”赵高的凝重,换来的是李斯的再度大笑。
“吾今日知大秦丞相之贤达也!”他心悦诚服地拱手,目光中闪过一丝冷色。
自从李斯的把柄被赵高握住,他便一直唯唯诺诺,而赵高也一直轻视于他,觉得所谓名臣亦不过于此。
“而今,六国何在?六国异人何在?”
齐人乃至越人则言琅琊台乃是神灵之地,海外有仙山云云。
胡亥出一声冷笑,他眼中闪过一丝厉光,轻描淡写地开口:“区区数十丈,便是垮塌,又能埋多少军士?”
而且,上天若是有警,怎会只警琅琊台上的卫尉军?
毕竟谁都知道,始皇帝恐怕已经离大行之期不远,此时的他只会比平时更多疑,更急躁!
何曾有过如此宣言,吾无道便无道,尔若敢不尊吾,吾便尽杀之?
偏偏自己却被阻在此处如此之久!
甚至于,他在对人心的把握上亦有其独到之处,自己唯一的优势,或许只是李斯乃是士大夫,品行高洁依然是他的追求,行事务求有君子之风!
“何须等待?”胡亥此时耐心已经到了极限,他直接打断了李的话,冷冷地开口:“台顶此时尚有五百前军,若是命士卒们大声喊叫,命他们同样鼓噪,吾等向他们的声音前进,岂不直接从台侧登台?”
“而六国有神仙,大秦横扫天下之时,亦曾碰到不少异人,说是神仙亦可说得过去。”
赵高再次一怔。
既为圣君,始皇帝又如何会以朝令夕改,威权尽失为代价,去求所谓的不死之药?
他此时终于有了一点大秦丞相的豪迈,目光同样灼灼地看着李斯:“中车府令可曾想过一事?”
“而按卫尉军军律,非军营中除甲者斩,弃兵车以丧师论!”
此已经非无道,而是,残暴!
“那便如此,”他怒哼一声,“命军士们先找到土壁之所在,而后掘土修路。”
“如此,天上终究会只有吾一日,天下亦终究会安!”
而李斯已经继续说道:“吾大秦不曾有神仙,一统天下,靠的是将士用命,且甲兵坚利!”
所谓神仙,皆出自大家想象,从来无人得见,亦不知道神仙到底有何等神通,只是传言神仙有神异处,或可不死!
眼下,又出现什么天有二日!
两人相视一笑,颇为相得。赵高放下行礼的手,一挥衣袖。
若是琅琊台顶那条妖邪真的神异非凡倒还罢了,结果仅仅只会弄点小雾出来,便让自己如此狼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