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中,空氣中全是泥土的味道。
潮濕,泥濘,帶著腥味。
雨似乎變小了一些,一滴水落在江景鳶面前的草葉上,草葉被這滴水砸得一顫。
雨水可沒有溫度的。
「我好睏啊阿鳶。」裴謹氣若遊絲:"阿鳶,你把我放下吧,我想睡一會兒,這樣背著我顛得我難受…」
他們都知道『睡一會兒o39;是什麼意思
一路泥濘,江景鳶留下了一串深深的腳印。雨水順著他的發尖和下巴滴落下來,他眼睛赤紅,緊咬牙關,卻不允許自己流露出一絲崩潰和脆弱。
江景鳶眼前模糊的幾乎看不清路,他壓抑著喉間的哽咽:「別睡,裴謹,還沒有到那個時候,你的身體狀況,還沒有。。還沒有到你可以睡的時候。」
只是現在沒有達到。
裴謹本來就糟糕的身體在這大雨中就像一個倒轉的沙漏,裡面的沙子總有流空流盡的時候。
所以山莊不是終點,就算到了山莊,沒有及時先進的配套醫療設備,可能一個小小的咳嗽都會要了裴謹的命,結果也是一樣的。
他們都不知道這條路的終點在哪裡。
江景鳶的聲音聽不出情緒,他說,「裴謹,我們還沒有結婚,你都還沒有向我求婚,如果放你在這裡我以後找不到了,你說我該有多難過。」
裴謹蹭了蹭江景鳶的髮絲,仿佛用盡了一生的眷戀:「不要難過啊……我愛你啊…」他疲憊到已經聽不清對方在說什麼,在意識模糊的時候,也只知道不斷的重複「我愛你」。
「我也愛你啊。」雨水將他們淋了個徹底,他甚至已經感受不到裴謹的體溫,「裴先生,你要是睡著了,那我就在這裡陪你,我們一起腐爛進泥,共同葬在這異國他鄉,這叫生同衾死同穴。」
裴謹眼前也模糊了,他低低咳嗽幾聲,嘴角帶上了一抹粉色。
他是商人,最擅談判,洞悉人性的弱點,明確的知曉什麼話最能打動人,只是他從來不捨得違背江景鳶的意願。
但這次不行,他不能再順著江景鳶了。
他必須用一個足夠有說服力的理由把江景鳶留在人間。
裴謹說:「阿鳶,別把我葬在這裡,我想回家。」
煩刻間,江景鳶的堅持潰敗如水,他咬緊牙關:「裴謹,你的心真狠。」
裴謹輕笑一聲,沒再說話,我哪有你心狠啊。
素來不會抱怨的江景鳶,在這一刻,不得不一直嘀嘀咕咕地抱怨,但是身後裴謹久久沒有回應,呼吸幾近於無,全身的重量慢慢壓在江景鳶肩頭。
那一刻,江景瞳孔微縮,頭皮發麻,硬是冒出一身冷汗,感覺身上的每一塊兒肌肉都在抽搐。
他屏住呼吸,僵硬著脖頸,極慢、極慢地偏過頭。
直到發覺有道微弱呼吸打自己耳側,江景才緩緩吐出噎在胸前的那口氣。
「還好,還好…」江景鳶用手背擦去滿臉的雨水,喃喃自語,「應該只是昏過去了,還有呼吸的,而且裴先生身上沒有黑霧。」
江景鳶碎碎念叨,仿佛只有這樣神經兮兮地反覆重複「有呼吸的,有呼吸的,只是睡著了,睡著了好,睡著了好」才能讓他不崩潰。
人在陷入睡眠時血液流會降低,身體機能的損耗也更下降,從某種意義上來來將,昏迷是身體被迫開啟的自我保護。
五公里的山路,江景鳶不知道走了多久,兩腿發顫,舌尖咬破血來讓自己保持清醒。
他麻木地走著。後來雨停了,山野的風吹散了烏雲,蒼翠的山谷,架起了七彩的彩虹。
「裴先生,有彩虹,這彩虹可真他媽好看。」事實上現在江景鳶視線里,全是一團模糊。
「第一次聽見阿鳶說髒話。」當背後終於傳來了對方微弱的聲音時,江景鳶激動得差點跪倒在地上。
他溫柔地道,「我吵到你了啊。」
「我好像聽見你哭了…有點捨不得,又醒過來了。」裴謹顫巍巍地抬起手貼在江景鳶的臉上。這一刻,他又仿佛爆發出了驚人的求生力量,他摸到江景鳶雖然全身都濕透了,但是皮膚卻在發燙。
再這樣拖下去,會很傷身體的。
他的意志,因為帶上「江景鳶」三個字,就變得格外強大。
他瞬間清醒過來,「阿鳶,我好很多了,下來,我們一起走,我們一起回家。」
江景鳶被他聲音里澎湃的生命力給驚到了,一時不察,對方就從他的背上下來了,牽著他的手,「我們一起走,快些。」
江景鳶腦子亂成一團漿糊,有什麼是不對的,但是,愛人的笑容是那麼堅定,眼睛是那麼明亮,他沒有辦法再想其它。
後來,他聽到了一聲聲的裴總,他知道,他們得救了。
他們才不會死在這裡。
江景鳶醒來時,外面風雨大。
燈光在瞳孔里由一團模糊到逐漸變得清晰,他隱約看到簡單的裝設還有晃動的人影。
狂風驟雨拍打著窗欞,窗外電閃雷鳴,
風雨卻吹不進來,這裡安寧與外面是兩個世。
江景鳶猛地清醒,眼前的人除了眼熟保鏢都是陌生人,他刷地一下坐起來,卻因為高熱燒得四肢百骸酥軟頭暈眼花,晃蕩著又跌回床上,「裴謹,裴先生呢!?」
「江少您放心,裴總一切都好,他在隔壁,山莊的主人家的家庭醫生正在為裴總醫治。」保鏢急忙對他道,「您得好好休息,您身上有很多處傷口,手腕也骨折了,還發著高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