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外来的监考老师就全部起床,和6校长、杜主任依次握手致谢后,急匆匆离去,看上去一刻都不想多待的样子。如果昨天阅卷结束得早,只怕昨晚他们就走了。
拿成绩单,学生比平时上学积极多了。班主任昨天放学一再强调,明天上午十点成绩单,还才九点,学生就已全部到齐。难得今天天晴,操场里洁净干燥,学生们在上面尽情嬉闹。
招待监考老师的菜搞得太丰盛,起码剩下三分之一。徐主任问6校长,是不是请老师们一顿客算了。6校长说可以。徐主任就挨个通知老师,早上集体会餐,不扣伙食费。
在校的老师都来食堂饭厅吃早饭,地儿太窄摆不下两张桌子,菜便放在小桌子上、灶台上,吃饭的人全都站着。
食堂饭厅顿时热闹起来,话题离不开这次期末考试成绩。甄克凌暗自觉得好笑,成绩差的老师总说考试题目出偏题了,成绩好的老师假意谦虚,其实心里很得意。
四个新老师任教的学科成绩确实不错,一些人恭维说师范毕业的老师就是不一样。甄克凌听出一股酸溜溜的味道,就只笑笑,懒得答他们的话,心里却是抑制不住的高兴。
昨天,阅卷一结束,甄克凌就找杜主任查看六年级成绩登分表。六(1)班语文考得太好了,平均分比六(2)班高出五分。他心中一阵狂喜,又找杜主任要了六(1)班语文试卷,一份一份分析学生得分情况,现阅读题和作文题得高分的特别多。
看来自己的教学方法对路了。甄克凌忍不住对杜主任说:“感谢师傅指点。”嘴上谦虚,其实多少有些炫耀的的意思。
邓光辉走过来,手拿一叠空白成绩通知单,最上面还有张六(1)班期末考试成绩登分表,对甄克凌说:“甄老师,我这哈家里有点事要先回去。请你帮个忙,帮我把学生成绩单写哈。”
写成绩单应该是班主任的事,邓光辉说请甄克凌帮忙,明显有些倚老卖老的意思。
甄克凌心中不快想拒绝,话到嘴边还是忍住了。母亲经常说,人要吃得起小亏,吃小亏占大便宜。再说写个成绩单也不是什么难事。
想到这层,甄克凌脸上赶紧堆出笑容,对邓光辉说:“这点小事,只要邓老师瞧得起,我负责搞好。”
邓光辉把成绩单递到甄克凌手里,说了句“辛苦甄老师了”,高兴而去。
元霜菊和易宝珠准时来甄克凌寝室里烤火。甄克凌把成绩登分表递给她俩,要她俩照着登分表上学生的分数念出来,甄克凌就在学生的成绩通知单上填上各科分数。
学生成绩通知单上的分数很快就填完了,再就要在成绩通知单“评语”栏写上对学生的评价。甄克凌觉得“评语”还是不能随随便便写,就放下笔,和元霜菊、易宝珠探讨该怎样写才好。
易宝珠一本正经地说:“评语就是给学生画像,要画准,不然学生就觉得委屈。我读小学的时候,拿成绩单回去,爸妈看得最认真的就是评语。里面只要有一句说我表现差,他们就会骂我。”
元霜菊撇撇嘴说:“你未必还打算慎重其事写评语啊,那是做无用功浪费时间。我读小学的时候,拿成绩单回来,在路上互相一看,每个同学的评语都是差不多的那么几句。都晓得老师是随便写的几句,爸妈看了也没把什么评语当回事。”
甄克凌望着元霜菊笑得不行:“未必我俩的小学老师是一个妈生的?我读小学四、五年级是一个班主任,她每学期给我写的评语只有几个字不同,我现在都背得出来。”
元霜菊和易宝珠逼甄克凌非背出来不可。甄克凌拖长声音像背书:“本学期以来,该生表现优秀,上课认真听讲,积极举手言。遵守纪律,热爱劳动,尊敬师长,团结同学。”
元、易大笑不止,甄克凌故意作严肃状,接着背:“另起一行……希今后再接再厉,更加努力,取得更优异的成绩。”
等二人笑够了,甄克凌才说:“我觉得作为老师,还是要认真在成绩单上给学生写评语。哪怕少写几句,一学期也要给学生一个符合实际的评价,指出优缺点。这才是对学生负责。”
见甄克凌不像开玩笑,元霜菊说:“你认真写评语,我们就不耽误你了。易老师,我们走!”
十点到了,上课铃准时敲响,学生一窝蜂涌进各自教室,班主任和科任老师随后也进了教室。先成绩单,再是两位老师布置寒假作业,最后班主任强调寒假须知。这些事搞完,班主任一声宣布放学,学生便如离弦的箭,“喔”地冲出了教室。
学生离校好久了,徐主任还没回来,所有老师就只能焦急地等着。徐主任一大早就去区教育站,他要把老师们一月和二月的工资领回来了,多半老师指望着这点钱过年。
好几个老师一次次走出寝室,向校门口张望。眼看下午四点过了,还不见徐老师人影。有老师担心起来,莫非出什么事了?
一辆农用车开到操场里,司机从驾驶室里跳出来,扯着嗓子喊:“元老师!元老师!”
元霜菊从寝室里走出来,站在走廊里问司机:“找我有么子事?”
司机要她下楼来说话。原来是元霜菊男朋友请这司机把她送回家去。司机就是虎坪村的,把虎坪烟叶收购点上烟叶子运到烟草站的生意包了。元霜菊男朋友的话,对他来说好比圣旨。
元霜菊说还没领到工资,要等领工资了才能走。司机说,不着急,不管等到什么时候,我都负责把你送回家。
元霜菊回头对易宝珠说,男朋友派的个车来接她,可以和她一起走。又对甄克凌说,驾驶室只坐得下两个人,你如果不怕冷,可以坐在车厢里跟我们一起走。
甄克凌本已自惭形秽恨不能钻进地缝,元霜菊这话更似尖刀戳在心上,他就冷冷地说:“我有自行车,放寒假要把它骑回去。”
夜幕快要降临,校门口停了一辆浑身糊满稀泥的农用车。徐主任从驾驶室里跳下来,手提一个鼓鼓囊囊的蛇皮口袋。站在一楼教室外走道里的几位老师,热烈鼓掌恨不得把手拍肿。
有位老师上前想帮忙提着蛇皮口袋,徐主任笑眯眯地说,我自己提哈。大家就都明白了,蛇皮口袋里装着领回来的工资。
这年头,县城银行门口生过好几起抢钱的案子。之后取钱的人就学精了,拿脏蛇皮口袋装从银行取出来的现金,十分安全。
好几年了,每年腊月要领到工资都要费一番周折。老师们也不多问,情况都清楚。全县都是那两天工资,而且只能现金。每个单位的出纳都在银行等着取钱。然而银行的现金总是不够,排在后面的出纳往往当天就取不到钱了。
学校是那两天取现金的大户,头脑稍不灵活的区教育站出纳,常常最后取到钱,挨了不少教师骂。
高梁区教育站出纳和银行打了多年交道,提前一个月就给银行正副行长封了红包。又请他在财政局当局长的同学给银行行长打过招呼,总算中午十二点取了十来蛇皮口袋钱。再回区教育站分给各个学校,一天就差不多过去了。
都想快点拿到工资,老师一窝蜂挤在徐主任寝室里,徐主任身子都转不过来。6校长一看,赶紧指挥:“老师们退几步,让徐主任坐到办公桌前面来。”
徐主任说:“还要找个人帮忙,把工资领取表递给老师签字,我好数票子。”
6校长说:“甄老师,你帮忙负责老师在工资领取表上签字。哦,对了,你是民主理财小组教师代表。老师等哈走了我们还要集中审这学期开支。你要参加,不能提前走哈。”
甄克凌火急火燎想早点回去,6校长又临时安排这么个事,他简直想骂人了。可是不能撕破脸,只得强作笑颜,按工资领取表上顺序喊一个老师签字,徐主任就用手指蘸一下口水,点好钞票给老师。
好在徐主任账算得清楚,扣的伙食费和报刊订阅费准确无误。老师只看一眼就确认签字,很快老师们都领完工资走了。
甄克凌看工资领取表上,实工资金额自己是全校最少的。心里隐隐不快,仔细一看,原来是伙食费没降下来,报刊订阅费又最多。
他后悔起来,报刊应该只订规定必须订的《半月谈》和《惠泽日报》。谁让自己一冲动,还订了什么《通俗歌曲》和《星星诗刊》呢?
6校长说的民主理财,就是“三驾马车”加上甄克凌、董桂枝,在一堆徐主任摆出来的票上签各人的名字。每出示一张票,徐主任都解释一下这笔支出是什么用途,6校长再问大家觉得这笔支出合不合理,同不同意支出。每个人都说同意,然后签字。
甄克凌连打几个哈欠,心里一遍遍默念:快点!快点!
晚上十点了,甄克凌把自行车推到操场里,往货架上绑要带回家的物件。杜主任说“太晚了,天又这么冷,危险得很。你今晚不能走,明天回去就是嘛。”
甄克凌说:“我硬是想早点回家了。您放心,我会小心的。”
“你等等。我有个电筒,才换的新电池。我拿起来给你绑在自行车龙头上。”杜泽柳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