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去幹什麼呢?阿加佩望著他的背影,他很清楚,這段路上流竄著許多不務正業的地痞流氓,自詡正派的人士對它向來敬而遠之,而像黑鴉這樣的——
「嘿!瞧瞧我發現了什麼!」巷子裡響起嘈雜人聲,阿加佩的腳步一滯。
「哪來的傻大個兒……操!操他的……你們快來看啊,看看這個人!」
黑鴉停下了,他的脊樑弓著,手臂也在微微發抖,阿加佩無法從背後看清他的表情。
「該死,真晦氣!這狗娘養的到底上了多少不要錢的爛貨,才能變成這個鬼樣子!」
他們以為黑鴉的可怕容貌,是染了花柳病而造成的。
此刻,阿加佩也在遲疑,自打三年前的那件事後,他就再也不能與外人建立起真正親切的聯繫了。他懼怕壯年的男性,即便他身上也帶著他們的一部分特徵,老人、女性、孩子,他只敢與這些人待在同一個房間裡。
該怎麼說,怎麼做,才能把他帶回來,免受這些人的譏笑和羞辱?
「滾吧,該死的病鬼!」
「快滾!離開這裡,別把病傳染給我們!」
地痞抓起地上的爛泥就往黑鴉身上扔,也不管裡面是否夾雜著堅硬的碎石,有一塊力道極大,猛地砸在男人頭上,將他砸的一個趔趄,血水混著泥漿流淌下來,他也不說話,只是垂著頭,攥緊雙手,繼續沉默地走著,試圖穿過這片短暫而漫長的捷徑。
「住……住手!」
回過神來,阿加佩發現自己已經叫出了聲。
黑鴉猛地停住了腳步,他回頭,看到阿加佩目光沉肅,鼓足所有的威嚴,昂闊步地走過來,將他護在身後。
「他不是染病的人!「阿加佩厲聲呵斥,只有他自己,以及挨著他後背的黑鴉知曉他用了多麼大的力氣,「他是我的僕人,奉我的命令行事,而你們居然敢在半路上襲擊他!我必須把這件事告訴教士和治安官,滾吧,你們這些遊手好閒的惡棍,這裡不應該有你們的位置!滾吧!」
他穿著整潔挺括的衣褲,外套上別著銀質的紐扣,幾年的休養已令他面色紅潤,不復剛生產時的蒼白孱弱,再加上他說到了神父的名號——海港城鎮的傳教士,是比當地治安官更加有威嚴的角色。因為能夠支撐一場遠航的傳教士,背後往往站著更大的靠山,那象徵著教廷對世俗的掌控。
地痞流氓不想和這樣的茬子硬碰硬,泥塊稀稀拉拉地砸在地上,他們心虛地叫罵了幾句,口吐污言穢語,卻又極其迅地消失在了交錯的巷道中。
聽見散亂的腳步聲和喃喃的罵語逐漸遠去,阿加佩終於長出一口氣,因為過度緊張,他的手臂還不自覺地發著抖。
「你怎麼敢……!」他氣沖沖地轉過身,卻又一時間怔住。逆著光,他看不太清黑鴉的五官和表情,可那雙眼睛……他的眼睛太亮了,就像在暗夜裡熊熊點燃了兩簇火把。
「真的是你,大人。」他嘶啞地說。
阿加佩猶疑道:「莫非,你早就發現了我嗎?」
「沒有,」黑鴉凝望他的臉龐,撒了慌,「我只知道有人跟著我,卻不知道是您。」
「那您為什麼要來這裡?「阿加佩繼續發問,「您應該清楚這兒有多亂的,如果剛才我沒有來,您豈不是要當了活生生的撒迦利亞,被那群流氓拿石頭打死?」
黑鴉的額角破了一處,傷口還在流血,暗色的血痂和泥漬混在一起,幾乎分不清那是紅的還是黑的。
為什麼?
因為我斗膽猜測,您會憐憫可憐的人,看見受傷害的弱者,您的臉上也會浮現出被刺中的痛楚,揪心的痛楚。
黑鴉狡猾又苦澀地說:「因為這裡足夠黑。「
「足夠黑?足夠黑是個什麼……」阿加佩停住了嘴,過了好一會,他才低聲道:「……您的臉。「
——我猜對了。
「是的,大人。「借著暗處的掩護,黑鴉用目光細細描摹阿加佩的臉龐,「但很顯然,這裡還不夠黑。」
阿加佩嘆了口氣,他最後還是沒能狠下心腸,更大聲地責備黑鴉的不明智:「你要去哪裡?我陪你一塊去好了。」
在這一天,他們去了集市,阿加佩還是沒搞清楚他在做什麼,但他非常清楚地看到了黑鴉的天賦。那異於常人的才能,使他加倍得古怪和可怕,阿加佩再一次斷定,他絕不是普普通通的逃奴。
為了解答疑惑,他再次上門,求教他見多識廣的老師。
「也許,孩子,你知道摩鹿加嗎?」
神父結束施洗,回到家中,望著這個自己十分喜愛的學生。在他眼裡,阿加佩謙遜羞怯,是個彬彬有禮的好青年,無論哪個老師,都會下意識地偏愛這樣的學生,因此,給他說些不為人知的秘聞,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了。
「摩鹿加,」阿加佩臉頰發白,他喃喃地點頭,「我知道,我知道。丁香群島,財富發源之地……「
「世人眼中,那裡是烏托邦的花園,四處是天國的芬芳,「傳教士在胸前劃了個十字,「但鮮為人知的,是那裡有著怎樣不為人知的嚴苛律法,酷厲峻刑……」
他壓低了聲音:「孩子,斯科特家族富可敵國,摩鹿加幾乎控制著全世界的香料供應,或許我們說百分之九十過於誇張,但百分之八十總歸恰如其分。出於政治與理念的分歧,我過去侍奉的紅衣主教曾多次與斯科特大公起衝突,但是在王室的干涉下,可憐可敬的法座一次也沒有贏過,啊,為他祈禱一千萬次吧!按時間算算,大公應該已經老得走不動路了,可他的兒女們,各個都是魔鬼般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