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下是秋日吧?
应该是。
将手长长探出后,洒在手心的热量何其温润。
这样的触感,总令人熟悉。
为什么呢?
四面环水的亭台一侧水榭沿栏摆下一把玫瑰椅,红润润的木色在阴影中尚且生辉。
一阵柔风挤过高墙,掠过碧水,好不容易才缠绕于椅上佳人。
凉刺刺的,是竹子的防备;甜腻腻的,是金桂的施舍。
啊啊,心情真好。
伺候的丫鬟偷觑一眼,却见那女子慵懒地伸展手心,一伸一反,晶莹漂亮的手心与骨节分明的手背轮番被暖阳沐浴。
她本是舒展着,可骤然面色一变,坐直腰背。
丫鬟看得入神,却被身边的丫鬟一拽,呆头呆脑地在肌肉记忆牵带中跪下。
一双祥云鎏金的黑靴只在眼前踱过。
“你在这里啊,”本是寂静的水榭响起低沉的声音:“在做什么呢?”
女子并未回答,只维持先前的动作,暗淡的双眸只望向前方一碧数里。
男人并未恼怒,绕至女子身前,坐于水榭栏杆边的凭台石。
“今日的药吃了吗?”
女子置若罔闻。
“今日的早膳有好好用下吗?菜品可喜欢?”
“听底下人说你要小厨房做冰碗被拒,可是生气了?莫生气。是我不许他们做的。”
“你最爱吃冰,可现下秋老虎折服,你又在吃药,若是贪凉吃冰,怕是五脏都要翻腾。”想看更多好书就到:jim
他絮絮叨叨地一点一点细细解释,全面得不像闺房话,倒像是在紫宸殿内部署国事。
这样诚挚地快要将自己的心剖出来的关心将女子衬如块木讷冷漠的石头。
他说着,自己也觉得没趣,便闭了嘴,侧着身子去追寻她无法看见的方向。
什么也没有呀。
可她爱看,爱听,那便是好风景。
“他们都叫你陛下。”她突然开口。
他一愣,心底又是无奈又暗藏些许受宠若惊,回答:“是。”
“你姓bi。”她信誓旦旦地下定论。
一旁下跪的丫鬟中的头垂下的面容不觉拧了拧——疯子又病了,真是不理人时大胆,说话时吓人,这样的对话这几日不知上演了多少次,无聊到伺候的人都会背诵,偏偏天底下最尊贵的人次次都耐心回应。 果不其然,男人柔声道:“不是,我不姓bi。”
男人往外移了移,替她挡住膝上的阳光:“这不过是一个称呼。”
“谁都能叫这个称呼吗?”
“也要看情况,兴许今日我为陛下,明日便是他人为陛下。”
此言一出,周围扑朔了一片,女子只听布料快磨蹭的声音夹杂重击地面的啪嗒声。
她懂了:“陛下是一个称呼。那梓潼也是一个称呼,将来谁都有可能唤做梓潼。”
“不。”男人不像以往那样忖度地回应,快地辩驳女子的话语。
他伸手想要牵住女子:“只要我被唤作陛下,你便是梓潼。”
她瞎了的眼似是长到手上,咻着声便挪到另一边:“现在你唤我梓潼,只是你心情好罢了。待明日你心情不好,你便唤我疯子。我是梓潼还是疯子,全部都由你说的算,又不是我该是什么就是什么。”
男人皱起眉:“谁说的?谁在你面前胡乱说话。”他眼一斜,便见院口与亭台之间唯一的长廊趋来一队人高马大的带刀侍卫,蹿地将一地的丫鬟嬷嬷捂嘴压下。
头的丫鬟傻眼了,倒叫她挣扎出来,凄凄惨惨地求饶。
女子目不能视,倒省得目睹这粗暴的一幕,只懒懒道:“你不必杀鸡儆猴。”
男人本是面无表情,闻言却笑了:“梓潼聪慧,才几日便会用典故。”
她沉默许久,也弯了眉目,竟是这几日给他的第一个好脸色,可出口的话却令人胆战心惊:“外头江越的知县在你需要时便是好学子,好知县,在你不需要时,便是没人伦的狗猪,被砍杀都不能收尸。我也不知晓你要从我这得到什么,反正现下你许是得偿所愿,故而我有自己的名字,每日穿金戴银,用珍馐佳肴;明儿你嗦着无味了,我盖是也不得收尸了吧。”
她看不清他的神态,只能听到眼前沉重的呼吸。
他呼吸了几个来回,将心底的暴戾压下,只在心底宽慰自己:同一个疯子计较什么。
“不是的,那人勾结匪寇,残害自己的亲长,你说该杀不该杀?他不做好自己份内的事,反而觊觎不该觊觎的事物,便是逾越。正如这些丫鬟,拿外头的腌臢到你面前嚼舌,扰你清闲,也是逾越。每个人都在给定的框内做好自己的份内,谈何砍杀不砍杀?更何况人都要死的。”
她嗤笑一声:“你是吗?这个框是谁给定的?划分的范围有什么依据?是什么时候给定的?日后还会再变动吗?变动后还溯及既往吗?”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她。
他被她的真我咄咄着,突然有些无所适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