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霜,你终于醒了。”
贺淮洲让三个孩子按时睡觉,只留下他一人通宵照顾高烧不退的6仪霜。
这场病来势汹汹,退而反复。
说也奇怪,常言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可她这热只应了前半句,病愈倒是干净利落地迅。
频繁的升降温度,牵引着贺淮洲的心跳起伏,直至6仪霜清醒,并再无生病征兆。
“辛苦你了。”6仪霜口干舌燥之际,手边正好递来一杯温水,嗓音沙哑,“谢谢。”
她看了眼座钟,轻声劝道:“现在都快凌晨三点了,你赶紧睡,还能眯三个点儿。”
“不是很困。”贺淮洲收走她额头上的湿毛巾,扔进水盆里清洗一遍,晾在了洗脸盆的架子上。
回到炕边,掖好她的被角,像哄小孩一样温柔低语:“睡吧,睡一觉就好了。”
自离开福利院去初中住宿后,她就失去了生病被人照顾的特殊待遇。
眼前身影逐渐与过去重合,6仪霜不禁回想起一些虚无缥缈的记忆……
在梦中,福利院历经几十年的沧海桑田,最后的画面定格在六岁那年,军妈妈火急火燎地抱着她去医院打针吊水。
人的情绪在脆弱时更加敏感,一旦沉浸到悲伤之中,便一不可收拾。
她侧过脸,从眼角流下的泪水堆积在鼻梁上,窝成一滩浅浅的池洼。
重获两世,她才意识到——有的人,即便伸手也无法挽留;而有的人,哪怕原地不动也会向你靠近。
这场虚妄荒诞的梦,如同王母娘娘手中的玉簪,将过去与现在的时间长河一分为二,一念生,一念死。
二十一岁结婚三年的她在岸这边,二十二岁刚大学毕业的她在岸那边。
我与旧事归于尽,来年依旧迎花开。
6仪霜微微挪动身体,慢慢贴近贺淮洲坐在炕边的大腿,一汪泪池倾洪而泄。
见状,贺淮洲手忙脚乱地扯卫生纸,像对待瓷娃娃一样擦拭泪痕。
他也不问,只静静地陪伴着,像大多数时候那样,默默站在她的身后,只有在她需要他时才挺身而出。
良久,6仪霜无声哭泣:“贺淮洲,我有点儿想回家了……”
“你还在生病,不宜见风。这周末你就在家好好养病,等下周末我们回去。”
6仪霜不能嚎啕大哭,怕吵到孩子们休息,只敢低声啜泣:“不是这个家……”
虽然6家是她在这个世界的亲生父母,对她有十多年的养育之恩,可6仪霜如今全无记忆,潜意识里第一想到的还是上一世的福利院。
贺淮洲抚摸她长的手突然怔住,心中开阔的土地蔓延出几根名为恐惧的藤蔓。
美梦一场方初醒,原来她的灵魂从未想过留下来,留在他身边。
无论他现在做什么,可能都比不上已逝的回忆。
恰如那句话,活人怎么和死人争?
“霜霜……”他想说点什么,却又没能开口。
最后只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勉强又苦涩地微笑,重复了一遍:“睡吧,睡一觉就好了。”
他的力道均匀规律、轻柔松缓,没一会儿,倦意袭来,6仪霜意识尚清醒之际,她主动握住那只宽大温暖的手掌,轻哼道:“贺淮洲,谢谢你。”
她的唇瓣微张,似乎在嗫嚅着什么话,可声音太弱,贺淮洲并未听清。
但如果他凑近倾听,或许就能知道这句话大概是:“幸好是你在我身边。”
命运总是好坏参半,无论是雪中送炭还是锦上添花,聊以慰藉的都只是眼前人。
闭眼时是他,睁眼时也是他。
“霜霜,我去上班了。明天要去市里开会,你生病不宜远行,我到时候帮你买缝纫机,顺便看看能不能搭一下顺风车运回来。”
去市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