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古柯依照“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这句古话,选择提醒楚长明在客栈附近和他见面,他好歹表面上是魔族的代表,至少不能让妖族诟病,多多少少得遮掩一番。
两人各怀心事沉默已久,沈古柯用着一种漫不经心的语调,以一种毫不在意的态度,突然问楚长明,眼睛乜斜着手中的酒杯,“长明,我有一个问题。——为什么奉已白离开时要说——你早就是我的人了——这句话?”
楚长明只当沈古柯好奇一问,他现在在思考别的事情,突然被打断,有些不耐烦,“这个问题重要吗?”
沈古柯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他欲言又止,那夜三人对峙被奉已白博得头筹的事情,梗在心里很久了,此刻看着楚长明满不在乎的神色,那种荒谬、摸不着边际的感觉又出来了,让他的心有些惊慌,他隐隐约约想出了一些头绪,但是又不想承认。沈古柯再次把所有注意力转移到楚长明身上,准备打个哈哈盖过去这件事,又不禁陷入沉思。
——原来这句话在修士那边是可以乱说的?
他会有这样的想法怪就怪在楚长明过于不放在心上。
不不不。沈古柯的理智促使他摇了摇头,他学习过各种文化,早就能够做到融会贯通,即使魔族、妖族、人族、修士四者文化差距过大,也能做到毫不装腔做调的入乡随俗。此刻他脑子里储备的知识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修士也不是这样大胆奔放的。
只能是楚长明太过不当回事。
可是当事人都不当回事,他又要说什么好了?
这个认知让他彻彻底底地噎住了。
沈古柯用着纠结的目光看向楚长明,希望对方能够感受到自己的一丝一毫的憋屈心理,然后和自己一起郁闷。
没想到。
楚长明忽然抬起眼睛看向沈古柯,目光因为想通了一些事情而变得坚韧起来,同时也可以感受到,他直接忽略了沈古柯饱含深意的眼神。
沈古柯:“……”
楚长明语气也很不容辩驳,神色肃穆着,一边盘算着接下来的事情,一边说:“那么你就好好的呆在这里,少来找我,以大局为重。既然你能说出这番话,想必,相柳同时也忌惮着你的魔族身份。你们俩就好好互相牵制,你有什么要做的任务就去做,不用特意顾及我,那样只会更让别人起疑。”
说着,他干脆利落起身,一拂长袖,准备扬长而去。
沈古柯:”欸欸欸……等等!那你要去做什么啊?“
楚长明站在门口,一边拨动门闩,一边淡然道:”我准备做一些事情……“
门被打开,外面的光线照了进来,楚长明撇过头来,整个人成为一道邈远的剪影。
他言语中带着悠然之中透着冰冷的笑意,听着让人觉得头皮麻,心底徒生一股寒意。
——”来坐收渔翁之利。“
既然沈古柯这么小心,楚长明也不便住在那家客栈,一下酒楼,就去了另外一家客栈居住,另外还派人送信给容城,告之他自己的新地址。他在心里盘算过后,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各个地方寻找远归客的踪迹,但这个说书人一向神龙见不见尾,就连他经常去说书的茶馆老板也是一知半解,无法给楚长明具体的答复。
这一寻找,就是两天,终于在一个下午,楚长明已经不抱任何希望地踏进了这条街的最后一家可供说书场所的茶馆,刚踩进门槛,就听见一声惊堂木拍桌子的响动,里头人挤人地坐着几十号人,黑压压的一片。
那道奇异的、带着宛若荒漠风沙袭卷而来的古老沧桑感的嗓音极具遐想的遥望,漫侵水一般洒满了每个人的耳朵,荡漾起引人入胜的一道道眼前宏景的烂漫。
远归客正讲到兴头上。楚长明便再次挑了后面一个位置坐,他仰着身子从后面引颈遥望,现远归客一如既往地蒙着脸,看不见容貌,也看不见表情,只听到声音。随后远归客的话音一落,在座的人无不拍手叫好,热闹非凡,但是等他再度开启声音的时候,在场的无一不屏气凝神,侧耳倾听起来。
这次讲述的故事,是关于白帝的。
这件事情让楚长明越深有体会,因为他和凤兰之所以会遇见,就是因为白帝起了一场战争,劳民伤财不计其数,此次战况涉及版图空前盛大,都殃及到了魔族和妖族,修士从中调和,但依旧没有什么用处,不仅如此,还被十分无辜地牵扯了进去——因为他们现身了,根据杀孽法则,那些被无故枉死的人在死之前怨恨他们为什么不来救自己,他们由此承受上了杀孽。
凤兰悲天悯人,也参与其中救治人类,但即使他再厉害,所救之人在那场战争里,也只是少数。
而楚长明,就是那些少数中的一个。
那时候的他还是一个孩子,就已经尝过了鲜血的味道、见过了人的生命是在怎么样的一个瞬间死去的。
在他所知的记忆里,凤兰是以一副救世主的姿态降临这个世间的,就连那久负圣洁之名的圣子,在这种慈悲和平等方面,也不如凤兰。
但是在远归客的述说里,似乎包含着一丝隐秘的不同。他再次从口中说出如愿海这个名字。楚长明忍不住打起了十二分精神,经过上次萧泽君的事情,他算是现了,这个远归客越是以一副开玩笑的口吻说出来的听起来十分荒谬的东西,越是真实,反而是那些正儿八经的符合大众口中的史实的故事,越是充斥着虚假的美化部分。
这么一说起来,远归客到底是何方神圣?他怎么知道这么多秘辛呢?
这个问题,大概只有远归客本人知道了。
楚长明来找远归客的初衷,是想让他在这里说书一段故事,一段说明半妖苦痛的故事,从而潜移默化改变人类对半妖的看法。但由现在来看,远归客说出来的故事分明更加值得关注和深思。
他已经说完了白帝的故事,又讲了一段白帝的风流韵事,把在场的气氛活跃得轻松起来,好让大家知道,他接下来说的,又只不过是一段他瞎编的故事,他接着用着一副慢悠悠的口吻,漫不经心地说:“接下来,由我瞎编一个故事,好玩不好玩,这是其次,只盼是有心人听见,让他就当买个教训罢了。”
在众人的嬉笑打闹里,远归客没有再次拍惊堂木,他似乎浑不在意自己的声音被模糊,正如他的言语所说,这段话,只说给“有心人”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