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帝颔,疲惫道“朕乏了,都退下吧。”
三人便在宦官的引领下,依次出了寻仙殿。
直至踏出那扇朱红色的殿门,李容徽这才加快了些步子,追上了前处的沈厉山。
“沈相。”他低低唤了一声。
沈厉山皱着眉转过身来,只觉得方才隔山观火的心情都被这一声给毁尽了,好半晌,才冷冷道“七皇子有何赐教”
“岂敢当沈相一句赐教。”李容徽恭敬道“走马会上,我曾在万夫所指之时得沈姑娘相护,使我不至于坠于万劫不复之地。此恩此情,难以言谢,若是沈相与沈姑娘有任何用得到容徽之处,容徽绝不推辞。”
沈厉山越听越觉得刺耳,相护,难以言谢,绝不推辞。
他将这几个词反复在心里堆砌了一阵,立时明白过来是哪里不对劲。
此恩此情,难以言谢,后面一句一般跟得都是,不如以身相许。
以身相许
沈相的面上立时布满阴云,只定定看了他半晌,冷声开口“棠音性子纯稚,若是有心之人能离她远些,便是天大的幸事还望七皇子说话算数,对此绝不推辞”
说罢,也不待他反应,便重重拂袖而去。
李容徽面上神色如常,只将视线淡淡往李行衍身上落了一落,对着沈厉山的背影低声答道“自然绝不推辞。”
待沈厉山彻底走远了,他便也行至李行衍身前,迎着李行衍憎恶的视线,微抬唇角,轻声道“皇兄手上的伤,还是尽早请太医看看为好。”
李行衍冷视他一眼,将手收回袖中,脚步虚浮的往清繁殿的方向走。
李容徽立在原地不动,语声却紧随而去“若是不及时处理,恐怕会落下疤痕。”
“当初棠音替我延请太医的时候,怕我身上留下伤痕,特地令太医开了一盒玉润膏给我。”
“如今还剩下半盒,可要我差人送到东宫里去”
李行衍豁然转过身来,未受伤的那只手紧攥成拳,厉声道“李容徽,你不要欺人太甚”
“欺人太甚皇兄在说些什么”眼前姿容昳丽的少年轻抬唇角,语声寒凉“今日之事,难道不是皇兄差人刺杀不成,又丝毫不顾手足之情,意图在父皇面前构陷皇弟,将其置之于死地吗”
他说着,放轻了嗓音,似感叹一般道“其实手足之情倒是无妨。被传出是个阴狠凶戾,居心叵测之人,皇兄应当也不会在乎。”
“只唯独可惜了皇兄多年豢养的死士,若是重新豢养一批,怕是又要十几年的光景了吧”
“你”这一字一句,皆是奔着他的痛处来。须臾便将李行衍气得面色青白。
但这毕竟是寻仙殿前,李行衍端着太子的身份,终究不敢如李容徽这般肆无忌惮,只能硬生生吞下了将要出口的话,重重拂袖而去。
一连气走了两人,李容徽倒是浑然不觉,只轻掸了掸自己玄色的大氅,将上头令人厌恶的,寻仙殿里的香火气息掸落,这才独自一人踏上了抄手游廊。
这条路他走了数次,如今走来,已是十分熟稔。仿佛只是片刻,南书房飞扬的檐角已遥遥在望。
如今午时为至,南书房也还未落课,但却有一个独自坐在外头,伴着里头的朗朗书声,独自看手中一本古籍。
“先生为何独自一人在外”李容徽走上前去,轻声问道。
章坚的手一抖,险些将手里的书册砸在地上,第一回在他面前显出心虚之态“十二皇子有令,让我等在外头,不必进去。”
“为何”李容徽垂下视线,落在他手中那本古籍上,略有些讶异“先生才学斐然,做皇子侍读,甚至有些屈就了,为何不让您进去”
章坚愈是心虚,面对他的追问甚至有些答不上话来。
为何
因为十二皇子嫌弃他穷酸,觉得他洗得白的长衫,身上配着的那块廉价的玉丢了自己的脸。
李容徽见他不答,便也不再追问,只是目光轻轻一扫,转开了话茬“先生为何不配玉”他迟疑一下“我之前,不是曾经赠玉给先生”
章坚一张老脸,终于在此刻彻底涨红了。
君子无故,玉不离身,莽夫尚且附庸风雅买一块贱价的玉佩在腰间,更何况他这样的读书人。
他其实是有佩玉来的,只是十二皇子嫌弃他那块玉实在是太过廉价,一怒之下给砸了。
至于李容徽送的那块他拿去当铺,当了。
近日来,他夫人的病愈重了,一日都离不开那个金贵的方子。月俸刚下来没几日,便已耗尽了。能借的亲戚早已经借遍,如今再登门,别人甚至连通传一下都不肯。但七皇子,却在此刻赠了他一块宝玉。
也许对皇子们来说,那只是一块玉佩,但对他来说,却是自家夫人的命。
他将那块玉佩当了,是活当,指望着有朝一日能够攒够银钱将其赎回,还给七皇子。
但如今,玉佩还在当铺里,而自己却再一次偶遇了七皇子,还被他无意问起。
拿别人相赠之物送去当铺实在非君子之行。
可钱已买了药,一时半会,赎不回来了。
他沉默了良久,终于赧然拱手道“不瞒七皇子,您赠的玉,我拿去当铺当了。”
李容徽的视线淡淡落在他身上洗得白的长衫上,轻轻颔“先生若是能用它来改善处境,也并无不妥。”
他沉默了须臾,又轻声开口,语气里不掩失望“容徽还有些书未抄完,便先告辞了。”
“等等”章坚豁然起身,追上前来“章坚绝非那等贪财无耻之辈这块玉,有朝一日我一定会将其赎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