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媗想了想,走了過去。
「世子哥哥,你怎麼在這裡?」
站在樹下的人正是衛衍。
他披了件披風,夜晚的風雖涼,但並不疾,慢吞吞吹著,一陣一陣的,像個打盹犯困的人,披風便只偶爾翻動輕盈的下擺,在風裡發出細弱的抖落聲。
衛衍轉過頭,看著她融著月色走過來。
「怎麼還沒睡?」他沒答她的話,反問她。
「十七公主說夢話,實在沒法兒睡。」盛媗哀怨道,偏頭朝帳篷看了一眼,示意衛衍聽那邊的動靜。
安靜的夜晚,十七公主的夢話格外明顯,隔得這麼遠了還隱隱約約能聽見,更不用說躺在她身邊的人。
盛媗轉回頭又問:「世子哥哥呢,怎麼也沒睡?」
衛衍下意識地也朝帳篷看了一眼。
衛襄雖然不說夢話,但睡覺也不老實,簡直比說夢話還煩人。
想起衛襄翻著翻著身就抱到他身上的情形,衛衍的臉色凝滯了一瞬:「……沒什麼,睡不著而已。」
「哦。」盛媗應了聲,從衛衍的語氣里聽出了一絲煩躁,她沒再細問,抬手晃了晃比劃了一下,「那……世子哥哥你今晚怎麼睡,明天還要趕路呢。」
「你怎麼睡?」衛衍又沒答,反問她。
「我?」盛媗左右看了兩眼,往回走了一段,尋了棵離火堆近些的樹,她在樹下席地坐下,倚到樹幹上,「我這麼睡就成。」
衛衍跟著她過來,看著她一系列動作駕輕就熟,停住步子望著她:「就這樣?」
盛媗靠在樹幹上,抬頭看著他笑了一下:「以前在雲安城的時候,山上有狼,我會跟著城裡獵戶自發組建的驅狼隊上山驅狼,常常在山裡一待就是好幾天,那時候就是這樣睡的。」
說這話的時候,火光將盛媗的臉照得極亮,她的眼睛在紅彤彤的光亮下映上了一層淨透的灼色,這讓她的神采恍惚間變得無比飛揚。
衛衍說不出心裡是什麼滋味。
他曾經有很多年都在羨慕,羨慕邊關那個小丫頭,自由自在,無拘無束,她小小似一隻雀鳥,卻能上九天與鷹搏。
盛家出事後,她來興陵,他也曾惋惜她褪去張揚,被迫成長得斂盡鋒芒和稜角。
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在他內心深處,其實一直覺得她小時候的日子,是他求而不得的最美好的生活。
可是真的美好嗎,好像並不是。
她要去驅狼,是因為邊關乃苦寒危險之地,從沒有興陵的朝歌夜弦,甚至沒有長久的安穩太平。
她跟著獵戶們進山,是因為她幼時喪母,而前線時有軍情,她的父兄都不能久留她身邊。
她大多數時候是一個人,或是跟著城裡其他的人,她像一把天生地養的野草,上天將她灑在哪裡,她就在哪裡紮根長大。
她來興陵後,每每回想起邊關的生活,似乎總是懷念的樣子,好像她從不曾覺得那樣的生活不好。
她曾經擁有的並不多,後來連僅有的也都失去。
衛衍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從來沒覺得不好,但至少,他現在覺得不夠好。
樹下的人講起從前的事,絮絮說了很多,或許是這樣的倚樹而眠讓她恍惚回到了那些熟悉的、令她安心的場景,所以她很快放鬆下來,漸漸睡著了。
衛衍站了許久,沁涼的夜風吹得人清醒,回神他接下披風,上前蹲下身,將披風蓋到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