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謝張領「出口相救」,姚遠領下任務,很是感激得看一眼張辭水,退出屋內。
張辭水撓了撓頭,未明白自己哪裡又說錯話了,只好生硬轉移話題,「屬下已查實,娘娘自入江左境,這邊的兄弟共放出八隻黑羽鳥,京中一隻未到,此事……」
「此事不急於眼下查。」宣珩允在那張鐵梨鶴紋翹頭案前坐下,復又放一張乾淨的紙。
他換了一身玄色素麵束袖綾緞袍,鴉發散開鋪滿後背,發梢尚墜著水珠。
「有人專門劫持了那段時日江左放出的黑羽鳥。」他一手執筆,卻未落下,偏頭看向張辭水,「黑羽鳥的馴養非一朝一夕,這個人定是用了別的方式取下信筒。」
黑羽鳥是黑衣騎私下豢養的隼,這個品種的隼嗅覺靈敏,被馴化之後,靠識氣味辨主人,每一隻黑羽鳥只識兩種氣味,飼養者和宣珩允的。
人身體上的氣味微不可察,卻又獨一無二,暗地裡做手腳的人萬不可能從這個方向動手。
黑羽鳥的腿上綁有一枚細小銅管,倘若試圖摘下銅管之人氣息陌生,它會立即毀掉銅管中的密函。
「陛下可是猜到是何人所為?」張辭水問。
宣珩允偏頭沉思幾許,未回應,而是說道:「近日京中可有鮮消息傳出?」
張辭水頗為猶豫。
「嗯?」宣珩允抬眸看他。
「河澗茶農約二十餘人趕入洛京,在京兆尹府門前擊鼓鳴冤,狀告崔氏茶商哄抬價格、打壓茶農。」
「崔氏?」宣珩允蹙動眉心,若有所思,「河澗崔氏。」他嗤笑一聲。
這是大理寺少卿崔司淮的族家。
張辭水拿不準陛下態度,如實回稟,不敢有任何偏袒,「此事牽扯到崔少卿,大理寺怕……」
「怕得罪朕面前風頭正盛之人。」宣珩允面無表情,漫不經心接話。
張辭水沉默一瞬,「京兆尹不敢妄自定奪,將此事呈報六部,六部留京的大人們幾番商議,只說要待陛下返京,由陛下親自決斷。」
宣珩允冷笑一聲,自過年前後,他處理完最後一批皇室亂黨,把那些意圖攪動朝堂風雲、做從龍功臣的野心家們下獄的下獄、流放的流放,朝堂就太平多了。
只是,剩下這些不結黨、不站隊的老臣們,就真的是好官嗎?也可能,只是中庸罷了。
不幹事,自然不做不錯。
總有人領著朝廷俸祿吃著天家皇糧,在朝養老。
此次南巡,宣珩允帶走了三年來他親自提拔的所有人,留洛京一潭濁水,他要那些摸魚之人原形畢露。
「京中官員,就無一人對六部、對京兆尹的做法有異議的?」宣珩允問。
「有,御史台諫議大夫6仕良公然譏諷京兆尹不敢作為,左散騎常侍李恭、尚書省右司郎中薛懷恩均反對六部決定。」張辭水回稟。
宣珩允低笑,「總算還有清醒的人。」
突然,他話鋒一轉,繼續說回茶農一事,「崔氏一族在河澗根深葉茂,百年來靠茶葉生意吃盡好處,可惜,樹大招風,不能過貪。」
張辭水疑惑,「陛下?您知情?」
「猜的。」宣珩允淡聲道:「商鋪遍布大宛,仗著鋪子多、財力厚,惡意壓低茶農的採購價,再低價多銷,逼得小茶商只能關門。」
「茶農賺不到錢,繼而就不再種茶,他們再以低價收購茶園,以低廉的工錢雇那些經驗豐富的茶農為他們種茶,而茶葉的價格,日漸走高。」
宣珩允的聲音清清冷冷,聽不出任何情緒。
張辭水聽得半知半解,擰眉自顧思索半晌,終於恍然大悟,一副崇拜模樣嘆道:「陛下您從未踏足河澗,竟能說得如聖駕親至,屬下佩服。」
宣珩允掀了掀眼皮,怪異瞥他一眼,一番話說得,既像誇人,又像罵人,亦屬實難得。
涉政的門閥世家已經偃旗息鼓,甚至一蹶不振,倒是這些世代行商的大族,日漸猖狂。
「你這兩日,往返於彩衣鎮和銅元郡,可有發現?」宣珩允把手上毛筆放回硯台,以指撐頭,肘骨支在扶手上。
張辭水稍一思索,贊道:「江左不愧魚米之鄉,當真富庶。」
「魚米之鄉,處處富庶。」宣珩允說得很慢,表情淡漠,「唯漁農饔飧不濟、唯農戶篳路藍縷。」
張辭水愕然,陛下這兩日當真是賴在娘娘的行宮了嗎。
「方才一路過來所見。」宣珩允似乎聽到了張辭水腹誹,難得同他解釋。
張辭水兀自尷尬,突然他吸一口氣,少有得反應快了一回,「江左的漁船、米鋪皆姓薛,是銅元郡郡守的老岳父家。」
「嗯。」宣珩允低低應一聲,嘆出半口息。
奉化帝時,朝廷對待商戶態度寬容,只要每年充繳上來的稅收能夠豐盈國庫,其餘一概不問,久而久之,放縱了這些遠離京都的官員,任憑他們官商勾結,合夥斂財。
張辭水靜靜聽著,他非謀臣,但也看得出,陛下要對遠離中央的官商出手了。
「南巡車馬還有幾日到銅元郡?」
「兩日後到。」張辭水回稟。
宣珩允不再言語,復又拿起那支略顯普通的狼毫筆,頷疾書。濃密似鴉羽的睫毛垂下,在那張冷白的臉上打下深青色陰影,不覺又陰翳幾分。
一聲風哨泣鳴,從半掩的雕花朱漆窗扇撲進去,吹得燭台上藍色火焰一陣跳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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