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己心知肚明,商挽琴说的是对的。可是,也不全对啊!他这个六弟,跟他拍胸脯保证,说乔逢雪再怎么厉害也是他亲儿子,翻不出天去,他这当爹的必定能把亲事给他定了。到时候,家里的好姑娘往乔逢雪身边一塞,关系还能断了?
也是他信了六弟的鬼话!现在看来,人家是一点不在乎他这老子。要是早知道人家早有眷侣,乔大老爷才不肯凑上去讨人厌。他是想让亲戚来帮忙的,不是想和亲戚结仇的!
乔大老爷在心里暗骂:六弟这个绣花枕头!当年看着人模人样,实则脑袋一晃全是水花!有这么个顶顶厉害的儿子,竟不知修好关系,反而一味摆威风、想以势压人——你也不看看,就你那点儿本事,压得住人家吗?
驱鬼过去是贱业,这不假,可现在恶鬼猖狂,没个厉害的驱鬼人在身边,谁敢安心?没见镇鬼王都学了一身好本事,还大肆招揽驱鬼人?什么贱业不贱业,能够定天下的——从来都是霸王之业!
唉——唉!
乔大老爷瞅着乔逢雪,真是越看越惋惜、越看越心痛:多有本事的亲人啊,怎么就成仇人了?这要是他的儿子——唉!
可惜他和那不成器的六弟毕竟是一家,这通腹诽不能表露,他还得堆笑打哈哈。
“家事容后再说,再说……现在这‘恨鸳鸯’猖狂得很,带累了多少无辜之人,搅得人心惶惶。贤侄啊,咱们家也有要议亲的孩子呢!便是不为了家里考虑,我听说玉壶春向来侠义为先、扶弱济贫……”
“直说了吧。”
乔逢雪将茶碗一放,碰出清凌凌的脆响,止住了乔大老爷的话头。
“今年百花宴上会发生什么,让你们如此重视?”
乔大老爷的表情一瞬凝固了。
商挽琴心思一动,记忆中有什么模糊的地方翻涌起来。原著、落月山庄、李凭风、李棠华……
“啊。”她止不住惊讶起来,“难道是……”
这时,外头传来匆匆的脚步声。
“天、天使……郎主,天使……”
天使指的是天家使者,也就是宫中来人。
乔家的仆从匆匆跑来,一脸着急,还带点梦幻般的不可思议在里面。他跑到门口,目光尽量低垂表示恭敬,却又忍不住地往商挽琴身上瞥了一眼。
乔大老爷豁然起身:“天使来了?快请啊,愣着做什么!”乔家多少年没有过天使了?清冷的门庭正如衰落的家族,始终是乔大老爷心头的痛。如今他的心痛还在,但整颗心都鼓掌起来,于是将那点痛也稀释了。他尽力想要保持风度,却忍不住地伸着脖子,说:“快请啊!”
仆从却喃喃道:“天使说事不宜迟,便不进门了。是太女殿下选召,还要请……请商姑娘速速进宫,有要事相商。”
商挽琴有点吃惊,看看乔逢雪
,再看看商玉莲。见他们也惊讶,她反倒镇定下来,站起身:“叫我一个人去,还是……”
仆从大着胆子看她一眼,再飞快低头,乖顺地答道:“只请您一人!”
商挽琴想想,点点头,对其他两人说:“想来有急事,我去一趟,回来我们再说?”
“那你一切小心。”商玉莲看着有些担心。
“好。”乔逢雪道,“如果有什么事……”
他看了一眼芝麻糖。小鸟刚刚才飞回来,正在茶碗边喝水,闻言拍了两下翅膀,表示自己知道了。有些敷衍吧?他隐蔽地盯了它一眼。
小鸟忽然一僵,猛然抬头。
“啾啾啾!”收到了!!
商挽琴招呼上芝麻糖,独自往外走去。还是这条路,还是这座府邸,还是四周陌生的人,但她能感受到变化:更多的目光,更加小心的动作,空气中流转的私语……
所有这些关注、小心乃至尊敬,都集中在她身上。她在玉壶春中,何尝有过这样的待遇?
哎呀,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权力的滋味?一点点就如此明显,怪不得总有许多人沉醉其中。
这可真是……
久违却并不让人怀念的感受啊。
商挽琴垂下眼,掩去那一丝厌恶。
*
天使很有天使的派头,宫中的马车也很有派头,连马儿也更加高大、昂扬。
相较之下,一身简素的商挽琴大概是最没派头的一个。她想起来,听说入宫都要格外讲究穿着,这是基本的礼貌。别人她不在乎,可李棠华邀请她,她还是得注意一下吧?
可手边也没什么可供她注意的。思来想去,商挽琴抱着郑重的心情,坐在车上重新梳了一下马尾,以此寄托自己的心意。
马车一路畅通无阻,只在宫门前遇到了一次盘问,还发生了一点小纠纷。是守卫看商挽琴配了刀,要她缴械,天使抬出太女殿下的名头,可对方竟不很买账,依旧坚持。
天使的脸就拉得很长。她是一名女官,模样沉稳,严厉起来的声音让商挽琴想起自己小时候最害怕的老师。
“……这是太女殿下的贵客,也是为了守护殿下的安危!还是说,你巴不得殿下出事?!”
一番纠葛后,守卫到底败在了女官这句话下。他阴沉下脸,狠盯了女官一眼,不情不愿地抬手放行。
商挽琴瞥他一眼,竟觉得他有几分眼熟。略一思索后,她探头问:“羽林军?”
对方吃了一惊,看来一眼,面露戒备。
果然是李凭风的人。商挽琴若有所思,干干脆脆地坐回车内,徒留一张又惊又疑的脸。
她大概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