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他並未擦藥,照理說淤痕會更嚴重,今日說不出話也在情理之中,此時一瞧才發現,情況比想像中好上許多,大約是容瑄趁他睡著處理過的緣故。
梨湯是甜的,是他喜歡的味道,沈淮臣一勺一勺地慢舀,火氣消退,淚又涌了出來,啪嗒落進湯勺。
再一嘗,甜味不見了,唯余滿嘴苦澀。
擔心被蘭心察覺,沈淮臣不敢抬頭,亦不敢發出聲音,像頭受傷的小獸,獨自躲在角落舔舐傷口。
飯吃完了,失控的情緒總算趨於平穩。
少頃,有侍衛小跑進來低聲在蘭心耳邊說了什麼,後者微微頷,轉過臉對沈淮臣說:「世子爺,周公子來了。」
沈淮臣打起精神:「快請進來。」
鎖鏈的長度只能支持他走到院中,卻足夠使沈淮臣聽清周顯之氣勢洶洶的質問聲:「我要見的是沈淮臣,與殿下無關,要麼他出來,要麼我進去,今日若見不到人,本公子有理由懷疑你們軟禁了他,圖謀不軌!」
方才報信的侍衛示意同僚放行,恭敬道:「周公子,請。」
「呵,算你們識相。」周顯之冷哼一聲,跨過門檻大步朝沈淮臣所在的院落走來。
「遠疴!」見沈淮臣安然無恙,周顯之正要鬆口氣,下一瞬瞥見那根晃眼的純金鎖鏈,表情由震驚、難以置信轉為惱怒,精彩萬分,「這是何意?」
人證物證俱在,還說不是軟禁!
周顯之拾起那根鏈子扯了扯,發覺末端在臥房,便又丟在地上,將沈淮臣拉至一旁小聲說:「遠疴,要是被軟禁了你就眨眨眼,餘下的交給我。」
本公子一定會救你出去的。
沈淮臣失笑,心像泡在溫水中,暖洋洋的:「沒有人軟禁我。」
周顯之的臉色更加古怪了,尤其是瞥見他脖頸上的掐痕後:「這、這也是他掐出來的?」
容瑄瞧著一副正人君子的長相,莫不是這些年在壓抑中逐漸變態,強迫沈淮臣玩什麼情。吧?
他是聽說過某些權貴私下裡有特殊癖好的!
「自然不是。」沈淮臣搖頭,想了想簡單透露說:「昨日入宮,我見到了太上皇。」
罪魁禍找到了,周顯之鬆了口氣,想問他沒事跑去見那老東西做什麼,憶及好友多災多難的一夏,責備的話就怎麼也說不出口,索性換了輕鬆的話題。
茶水端上來不久,寧安府又迎來一位不之客。
昨夜容珝意外聽見魏氏與冬葵的話,方知沈淮臣離開殿後,鬼鬼祟祟去了奉先殿與容昶見了一面。
從小到大,容珝數不清多少次見到容昶自棲梧宮離開後,母親悄悄流淚,乾嘔,用力擦拭雙手的樣子,也見過母親含淚訓斥兄長,怪兄長頑劣,辜負了父皇與她的期望。
明明她與兄長都答錯了,但兄長受的懲戒總是格外重。
那一瞬的壓抑,痛苦,無可奈何,容珝至今記憶猶。
類似的責難幾乎隔兩天便會重演一次。
容昶帶給他們母子三人的痛苦如附骨之疽,根植在生活的方方面面,容珝無法責怪母親,唯有痛罵這個她被迫笑臉相迎,被迫喊了十多年父皇的男人。
別說原諒,她恨不能啖其肉,飲其血,將他挫骨揚灰。
可現在,沈淮臣竟要與容昶合謀奪位。
容珝體會到了背叛的滋味。她聯繫不上容瑄,忍過漫漫長夜,得了機會立刻出宮尋人,誓要問個明白。
寧安府的守衛認出公主儀仗,不敢阻攔,是以容珝一路暢通無阻地來到沈淮臣面前質問:「沈淮臣!我哥哥何曾薄待你,你為什麼要這樣做,為什麼要傷他的心?」
周顯之嚇了一跳,下意識擋在沈淮臣面前:「殿下,有話好好說,這中間是否存在誤會?」
容珝眼風一掃,抬手將人推開,只瞪著沈淮臣,一副得不到答案不罷休的架勢:「既有誤會,解釋清楚便是。你說,我聽著。」
飽含慍怒的雙眸清清泠泠,似驕陽,險些將沈淮臣灼傷。他吸了口氣,聽見自己一字一句地說:「沒有誤會,我的確與太上皇見了一面。」
容珝攥緊拳頭,盛怒之中反倒奇異地冷靜下來:「你們聊了什麼,他想讓你做什麼?」
沈淮臣望著那雙與容瑄相似的茶色眼眸,慢慢地帶出一抹笑意:「殿下,我不能說。」
「好,」容珝點頭,較勁般坐在沈淮臣對面,隨手點了個人吩咐道:「回宮稟告一聲,今日、明日我都宿在寧安府。」
那侍衛遲疑著不肯動身,容珝眉心一凝,顯出幾分上位者的威儀:「我的話是耳邊風嗎,還不快去!」
語罷面向沈淮臣:「本宮要親自看著你,看你還能翻起什麼風浪。」
這對兄妹懲治人的法子出奇的一致,容珝說到做到,當真在府里住了下來。
沈淮臣叫人將咪咪領來餵食她要參與,沈淮臣看過的話本子她要看,沈淮臣走到哪她跟到哪,話也漸漸多了起來:「我哥哥今夜會回來嗎?」
「他為何不肯見我跟母后?」
「你們吵架了嗎?你腳上的鏈子是他掛的嗎?」
「殿下,」沈淮臣無奈道,「你問的問題,我不知道。」
容珝才不信呢,小小地「嘁」了一聲,望著牆上那副有些古怪的山水畫。以她的水平,一眼便看出畫中互相依偎著的雀兒一隻是容瑄,一隻是沈淮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