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一小兩個人,同樣冷漠的表情與氣息,頓時讓華麗宮室中的溫度降低到極點,像是隨時都會凍結成冰,令上菜的侍女們個個提心弔膽,唯恐一不小心出錯,即招來殺身之禍。
暗夜王殺人,向來只憑喜怒,不論是非的。
終於,菜餚上完,侍女們全都冒著一身冷汗退下。在夜應天的示意下,晚膳開始。
暗夜王享用的膳食,當然豐富美味得很,比起當日商洛請無痕吃的那十八道宮宴菜,只會有過之而無不及,可是按照無痕動筷子的頻率與度,好似這些菜全都淡然無味至極。
無痕的胃口退化得很厲害,只吃了那麼兩三口就放下筷子,然後端坐著一動也不動。
夜應天的眼神陰鷙,盯住低頭不語的她,卻有些無可奈何。
他已經試過很多種方法,想要讓她開口、讓她親近他,可是什麼法子都沒用。
無痕不喜歡珠寶、不喜歡脂粉、不喜歡小動物,一切正常女孩家喜歡的東西,她全都不在乎。
無痕不喜歡笑、不喜歡哭,更不喜歡說話,一切正常人所具備的情緒,她全都不表露。
除了那天他從商洛身邊把她帶走時,她說過話、流過淚以外,他就再也沒看到無痕有過表情。
這說明什麼?說明他這個父親很失敗、很沒用?
或者,說明他把她帶回這暗夜宮,是錯的?
但是很可惜,兩人是血脈相連的父女,無痕倔強,他絕對比她更倔,所以他絕不會認錯,更不會放她走。
吃得差不多,夜應天放下筷子站起身,對著無痕道:「你跟我來。」
語聲平靜,聽不出他在想什麼、要做什麼。
無痕心底略微訝然,但很順從的站了起來,跟著他邁步。
按照往常,吃完飯後她就可以回房了,但是今天,他要帶她去哪裡呢?
暗夜宮宏偉寬廣,迴廊里懸著一顆顆碩大的夜明珠,跟在夜應天身後行走沒有多久,便進了一間小小廳堂。
這廳堂里的光線甚是幽暗,除了一盞油燈外,沒有任何光源,而廳堂里的陳設也簡潔得很,一張長條書案、一把小小藤椅,還有就是滿牆的書冊。
唯一稱得上裝飾的,便只有牆角掛著的一幅長圖卷,因為光線幽暗,一時間看不出那捲上繪的是何景物。
無痕心底再度驚訝了下,因為這樣樸實無華的陳設,在富麗堂皇的暗夜宮裡可以說是非常特別的了,簡直特別到不似暗夜宮所有。
「過來。」夜應天執起書案上的油燈,向著牆角那捲畫軸走去。
她聞言踏上幾步,就著他手中的油燈向畫卷上看去,一看之下,卻不禁略微張大了雙眼。
只見那捲上用工筆細細繪了個少女,站在一株盛開的桂樹下,舒眉綻唇而笑。女子身形纖弱、面容清秀致麗,那眉目間與無痕竟有七八分像,但女子的神情極是溫婉,全身洋溢著濃重的書卷氣,一看便知是富貴人家的閨秀。
無痕瞧著畫上女子,忽然有些了悟。
她的氣息與他相近,面容卻和這畫上女子相像,那麼這女子……
「這女子,便是你娘親。」夜應天並不看她,只是凝視著畫中人,沉沉開口。
無痕抿抿唇,把目光自畫卷上轉開,並未接話。
連對著眼前該稱為父親的人,她都沒感覺了,便何況只是畫上的一紙人?
夜應天並沒在意,那兩道眼神更加深黯,好像穿透了畫卷,投到了一個空寂幽遠的地方,繼續道:「她從前最愛的便是桂花,每到一處必得尋有桂樹的地方才肯住。不知她帶著你離開暗夜宮之後,可還親手栽種過?」
稍微停頓了下,他在心底嘆了口氣,語聲越加低沉,「這暗夜宮中的每一棵桂樹,都是當年她親自動手栽下……」
聞言,無痕終於明白,為什麼自己從沒見過桂樹,卻對桂花香那樣熟悉了。有那麼一個酷愛桂花的娘親,就算她只是個沒有記憶的小小嬰孩,想必也忘不了那濃郁花香。
可是,桂花香還在,那個鍾愛桂花的女子,去哪裡了?
無痕終於抬起頭,雙眼略有了神情,帶著詢問投向夜應天。
他回視她,聲音有些蒼涼,「我已找了她十五年,卻不知道她在哪裡?」
是呵!十五年……為了當年的錯誤,他已經後悔了十五年。
可是十五年後的今天,結髮妻子仍不知去向,尋回的女兒,卻是冷淡到無情。
夜應天看著無痕的雙目中,流露出些微等待、些微期盼。
無痕知道他在等待、期盼什麼,但是她給不出,也不想給。
她才知曉這個陌生人是誰不久,要她拿什麼給他?
親情?歡笑?痛哭流涕?這些陌生的東西,連她自己都還不具備!
就算具備,也是商洛給的,她還需要時間慢慢體會。
所以,無痕迎著夜應天複雜的目光,慢慢垂下頭,繼續沉默以對,拒人於千里之外。
夜應天的目光越來越陰鷙,神情已有些接近於猙獰。他身為暗夜王,幾時曾這般處心積慮的追尋過什麼,現在他要的不過是親生女兒接受他,可是竟然達不到,
她就連一個表情、一句話也不給他嗎?
他不禁暗怒,拉起無痕的手腕快步朝宮室外走去。
廳堂中光亮依舊,所有的膳食都已撤下,只有適才那兩個侍女躬身立在門外,等待無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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