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武二十年,春,肃王府里的桃花开了。
琦夜从香雪苑外跑来,大声喊着“王爷回来了,王爷回来了”,正趴在案前拨弄钗的居云岫一个激灵,敛起裙琚起身往外。
璨月在后面追“郡主等等,钗落下了”
居云岫紧急刹住脚步,歪头让璨月把那支钗簪上,又提着裙琚朝前跑。
姆妈从屋里追出来时,三个小女孩的身影已消失在回廊拐角,她赶紧迈开脚步追,边追边嚷“郡主莫急,不可失了仪态璨月、琦夜,快拦一拦呀”
墙垣那头,三人象征性地放缓了下脚步,及至前厅入口,耳闻府外的欢庆声还有一段距离,这才肯收住脚,一步一步朝前走。
春风和煦,一瓣瓣桃花飘舞在虚空里,十岁的居云岫在树下站定,示意璨月、琦夜来给自己整理仪容。
她今日穿的是去年生辰时收到的新衣,衣服是父亲亲自选的衣料、款式,上身一件绯罗衫子、卷草宝花纹锦褙子,下身则是红黄间裙、天青纱裙,里外两层绫罗交相辉映,被春晖一照,美似五彩羽衣。
璨月抬手她整理云鬓,髻上的那一对银鎏金镶玉花树钗也是去年的生辰礼,送礼人乃是兄长居松关。居松关比她年长两岁,温润,英俊,又有一颗被长安人誉为“天资非凡”的脑袋,以至于才满十二岁,便被父亲肃王领上了战场。
从去年出征算起,他们已离开她一百八十六天了。
“听说王爷这次回来,把那只小狼崽带上了”
外面的欢庆声逐渐靠近,琦夜又紧张,又好奇,问起先前流传的事。
居云岫心头微微一动,不做声。璨月回“不是说已经驯养了六年别说是狼,就是头老虎也该乖了,既然乖了,那肯定得领回来给大家看一看。”
肃王常年南征北战,有收养孤儿的习惯,在捡回小狼崽以前,他已收养了三名养子,一人是在山里所捡,被他取名为战青峦;一人是在峡谷里所捡,被取名为战平谷;还有一个女孩是在溪水边捡到的,于是被取名为战石溪。
据说,今日要领回来的这只小狼崽乃是肃王在树林里所捡,捡到时,小狼崽披头散,一丝不挂,怀里是一头病死的母狼。他似不知道母狼已死,拿着从军营里抢来的牛肉,尝试喂它,被肃王及其随从现后,抱起母狼便跑。
肃王下令围捕,于是,苍龙军里便多了一个名叫“战长林”的老幺。不过,多数时候大家并不叫这老幺战长林,而是叫小狼崽,或者狼崽子。
驯化一匹狼是需要时间的,尽管驯养者是大名鼎鼎的肃王。为提防府里的人受到伤害,肃王在六年后才决定把这一匹家狼领回家。
“被狼养大的人,真不知道会是什么模样,不会和真正的狼崽一样,长着光的眼睛和一口獠牙吧”
“身上呢会不会还有长着许多长毛”
身边二人越聊越兴致勃勃,居云岫听着,饶是素来冷静自持,也不由开始在心里想象这人的模样。
光的眼睛,獠牙,一身长长的毛
如果真是这样一副德性,那她可不可以求一下父亲,以后千万不要让这人接近自己
正想着,府外的吹吹打打声一停,伴随着一众仆从的恭迎声,肃王领着兄长、义兄、义姐们回来了。
那天,是春日里最晴朗的一个日子,阳光灿烂,晨风柔煦,庭院里飘着落英。
父亲领着居松关、战青峦等人走进来,个个英姿飒爽,居云岫并没有看到眼睛光、一口獠牙、一身长毛的狼崽,而是看到了一个头扎马尾、身着战甲的少年郎。少年郎大概十二岁,比居松关略矮一些,白皙的皮肤,挺拔的鼻梁,眉眼生得又黑又深邃,像从雪山里取出来的黑曜石,闪亮,清冽;又像从火山里喷薄出来的岩浆,刺目,炙热。
二人目光交汇于落花翩跹的虚空里,少年郎似愣住了,脚下踩空,差点摔倒,所幸被战青峦拉了一把。
可是他开始脾气,皱眉嘟囔着,被战青峦按着脑袋一顿挠。
他暴跳,又被上前来的战平谷、战石溪按住,霎时间,他的脑袋便成了一颗任人蹂躏的毛球。
居云岫没忍住,“噗”一声笑了。
居松关这次回来给居云岫带的礼物是一颗红色玛瑙石。
午后,花园里风声沙沙,阳光从树叶缝隙里漏下来,洒在手里流光溢彩的玛瑙石上,居云岫一边欣赏,一边听居松关分享战场上的故事。
这是居松关头一回上战场,他跟在父亲身后,破了敌阵,杀了敌人,成为了大齐历史上最年轻的校尉;又在战平谷、战石溪的唆使下偷喝了烧酒庆祝,醉酒后,抱着战平谷在草原上打滚,第二天,被父亲惩罚在营帐前滚了三百个来回。
居云岫忽而掩唇笑,忽而又担忧地蹙起眉头,放下手里的礼物,问他“那有没有受伤”
居松关说“不碍事。”
居云岫便知是受了伤,只是并非重伤的意思,硬要检查。居松关知道拗不过她,伸出右手给她看,外侧腕骨上有一条蜿蜒的伤疤。
“最后那一仗落下的,长林救得及时,不然,这只手可就折在漠北了。”
伤口并不深,可是位置相当凶险,居松关半认真半打趣地说,居云岫伸手触摸那疤,心里起起落落。
居松关屈指挠了下她腕口,逗她,居云岫收回手,知道疆场本就是危险的,不再多提,只道“听说他也取了敌将级”
这个“他”,指的便是救下居松关的小狼崽,战长林。
居松关“嗯”一声,夸赞“长林剑法狠厉,与我相比,更胜一筹。”
居云岫立刻抬眉“我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