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州泥坯巷,当得上“古老”二字。
不管县城东、南、西三方如何繁华,位于西面的泥坯巷就是人们常挂在嘴边的“棚户区”或“城中村”,像一棵还活在六七十年代的老槐树,尚未迎来现代发展的春风。
一身西装革履的年轻人,轻轻推开咿呀作响的院门。
屋内立即传出一声沉闷的咳嗽声,以及问话声,“是老孟吗?”
年轻人嗯一声,抬步进屋,问道:“爹,您还没睡?俺娘呢?她睡了吗?”
“都没,你来这里吧。”
孟飞走进父母房间,见二老靠在床头,不由笑道:“爹,娘,还等着我啊?”
昨日才从县看守所释放回家的孟鹤堂露出浅笑:“老孟啊,你还是回丘川上班吧,有你妈在,我调养一段时间就好。刚给你妈商量了,我们还是住在泥坯巷自在,也有感情。”
孟飞笑道:“当初,我就出生在老屋吧?”
孟母抿嘴道:“是呢,飞儿,你爸现在安稳了,你就放心去闯荡吧。”
孟飞就着床沿坐下,没开腔,只是伸手掖了掖被子。
头发花白的孟鹤堂瞧出儿子心中不舍,于是淡然笑道:“别担心,我心里平衡得很!”
孟飞蓦然抬头,望着曾经叱咤嘉州拥有首富之称的父亲,鼻子一酸,眼泪慢慢溢出眼眶。
孟鹤堂吃力地抬起手,摸了摸儿子脑袋,叹息道:“老孟啊,重整孟氏集团的重任只有靠你去完成了。”
孟母随着儿子流泪,颤声道:“老头子,别再想什么重任不重任的了,就让儿子像江宁一样,过一个正常人的日子吧,挣得一份工资养家糊口即可,他家日子过去比黄连还苦,如今慢慢好起来了。”
孟鹤堂不响,闭上眼,仰头靠在床头上。
孟飞应道:“是,我听妈妈的话。”
孟母柔声叮嘱:“儿啊,遇到一个好姑娘就成家吧,咱家如今穷是穷点,但还能过日子。”
孟飞轻声笑道:“妈,你觉得江小慧如何?”
孟鹤堂蓦然睁开眼,迅速坐正身子,笑意盎然道:“你小子有情况?”
孟飞低声道:“小慧……今晚答应做我的女朋友啦!”
孟母啊一声惊叫,继而欢快道:“那可是个好闺女啊!真若成了咱家媳妇,就是咱孟家的福份!”
孟飞起身,哈哈大笑几声,转身出屋。
身后,老两口毫无睡意,嘀嘀咕咕的唠嗑起来。
只是,回到自己小屋的年轻人摆弄手机许久,也不见女朋友回来信息,不由眉头紧锁。
正东街那边,商住小区最末那栋楼,七楼二号房内,灯火依然亮堂。
少女红着眼睛,扭扭捏捏走出次卧室,还不忘扭回头去,望着朝她挥手的伯妈。
待堂妹走近客厅沙发,江宁轻声道:“坐会儿吧,咱兄妹好久没唠嗑了。”
阳台那边,江水满早已钻进临时搭建铺窝睡了。
客厅里,兄妹俩相挨坐在沙发上,开始了他俩二十多年以来从未有过的谈话。
听闻江小慧细细聊起她和孟飞之间的爱恨缠绵,江宁并未就此事本身作出过喜过悲的反应,反而暗自心酸不已。
也许,真到成年之后,莫说终究是隔房,就连有着血缘关系的亲生兄弟姐妹,都会慢慢生疏起来。
这是他最不愿意面对的。
可是,即使再不愿意,也不得不面对。
江宁递给堂妹一张纸巾,示意她擦擦眼泪。
江小慧“噗呲”一声笑,噘嘴,抽鼻子。
江宁起身,穿上皮鞋,朝着一脸匪夷所思的堂妹扬扬手。
随着一声关门响,江家闺女吓了一跳,继而花容失色。
少女跳起来,快速从挂在墙壁上的坤包中掏出手机,解锁,查看,打字,删字……一系列忙活之后,她倏然停住了所有动作,只是那就那么呆呆的捧着手机,无奈地闭上眼,深深叹息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