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學生受傷了,就來了。」蘇風眠收好手機,塞進衣兜里,手也塞進去,這樣便不會無所適從。
「是那個女生嗎?」季知非走近了問,「要幫忙嗎?」
蘇風眠卻退了半步:「不是她,已經看完走了,謝謝關心啊。」
蘇風眠如果不退開,季知非倒不會察覺到他的不自在,空氣安靜幾秒,季知非想起來點什麼,說:「對了,你四月份去不去同學聚會?」
「什麼聚會?」
「你不知道嗎?我是看同學群,說是四月份,同學聚會,每年一次吧,但我今年才加的群。」季知非說著掏出了手機,手指滑動片刻,把屏幕亮給蘇風眠看。
蘇風眠挺詫異季知非會關心同學會的事的。
他只好湊過去,剛靠近季知非,聞到季知非身上一陣不濃不淡的醫用酒精氣味,就聽見季知非在耳邊低語一句:「你要去嗎?」
蘇風眠感到心跳好像漏了一拍,注意力也沒有辦法在微信群聊天內容上,只盯著季知非的指關節,他可以很清楚地瞧見季知非手指的紋路,有點粗糙,指紋線很深很硬朗,也有繭子,薄薄的,在右手中指處,蘇風眠猜那是寫字寫的;可能是拿手術刀的緣故,他的手指上還有一些剛結痂的細微劃痕,細細碎碎的,不明顯。
但是令他有些疑惑的,是季知非的手有輕微的顫動,倒不至於說是帕金森早期,只是有那麼一點點不穩——但主刀醫生怎麼能手抖。
「你是不是有點冷?」蘇風眠冷不防地問。
「嗯?」季知非手指這下倒是抖得更明顯。
「沒什麼,只是看你有點手抖。」蘇風眠擺擺手,又從季知非身旁抽離開了,「不過,這個聚會不是年年有的——以前是,現在頻率越來越低了,畢竟大家都有家庭了。」
「可惜我沒有啊。」季知非莫名地接過這話,語氣聽起來像在自嘲,「你會去嗎?」
你去我就去。蘇風眠腦子裡閃過這句話,同時他又有些驚訝,季知非沒有家庭——他想知道為什麼。
畢竟,他這麼優秀。
但是蘇風眠把這些話硬生生咽下去了,就好像吞了一根魚刺,不說出來百般不自在,說出來卻非常愚蠢。
「好像是在四月初,雖然日子不太好,清明之後。」季知非聳聳肩,又望向蘇風眠。
「我想想吧。」蘇風眠對著季知非赤裸裸的眼神不知道要怎麼回應,他似乎從裡面看到了邀請的意思,季知非好像是想邀請自己,但他不確定。
「嗯,想好了告訴我。」季知非說。
「為什麼?」
季知非抬了抬眉毛,語塞半晌,不過他很慶幸路過的值班護士中斷了他們的對話:「季醫生,一個病人說要辦理出院手續……就是宋小姐,你知道的,麻煩您過去處理一下。」
「好,我馬上。」季知非聽到這個名字就知道他不能讓其他醫生代理,縱然他還沒有到點上班,必須要先離開。
他走之前又看了一眼蘇風眠,蘇風眠沒有表情,只有疲態,好像累得連一個表情都扯不出來了,和自己對視之後便匆匆離開了,也沒有多說一句「先走了」之類的。
蘇風眠走開後,第一件事情就是打電話給校園保險公司,確認劉越洋受傷的理賠款。
前前後後談了大半個小時,他才放心地掛了保險公司的電話,猶豫著回撥給劉越洋母親。
「餵?哪位?」對方的聲音氣勢從來不輸專業的演說家。
「我是蘇老師,越洋的班主任,我打電話過來是想告訴你……」
「我知道,你想說你已經找了保險公司了,我知道了,就這樣吧,我還有事。」
「越洋媽媽,還有一件事。」蘇風眠沉下心來對她說,「先別掛。」
「什麼啊?」
「現在已經快四月了,馬上二模了,可以的話我還是希望越洋回學校上課,晚修你可以接他回去的這個沒問題,但是越洋的學業還是不要落下比較好。」
「說完了嗎?」越洋母親並不領情,「你以為我不讓他回去上課是因為什麼?我是他媽媽,我比誰都清楚,他現在心理狀況已經很糟糕了,我只是借這個機會讓他好好靜養一段時間。你是老師,看著幾十號學生,你當然發現不了。」
「你是說……他有心理疾病?」
「對。」對方的語氣似乎沒有那麼沖了,「總之就這樣吧,不知道你有沒有小孩,反正等你孩子讀高中了,你會發現你簡直比他還緊張。掛了。」
蘇風眠聽著手機里傳來冗長的「嘟」一聲,聲音消失後他不知道心裡什麼地方感到沉重。
他想起來,越洋剛才的神情,大概能理解越洋母親的話了。
蘇風眠深吸一口氣,醫院裡消毒水的味道很熟悉,也很陌生,現在只讓他疲倦。
一直以來他都沒有真的做好一名班主任,別的班老師,尤其是女老師,基本都會定期找學生聊聊天,談談心,但他基本就是上了課就走。
哪怕對蘇落崎,他也沒有特別上心,從她回學校住以後也沒有主動去關心過。
作為一個老師,他覺得自己挺失敗的,但是好像他做什麼都挺失敗的。
感情很失敗,事業很失敗,活到四十歲也沒活明白。
地下車庫的燈光向來不太好,燈管常年沒有人擦拭更換,有一些已經一閃一閃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