矢野先生坐在书房里,矢野夫人给将要进行谈话的父子俩倒上茶水,轻轻退走。
“阿原,时间一眨眼过去,你已经长这么大了啊。”父亲瘦削的脸上泛起笑容,这让他因劳碌而显得苍老的面容有了一丝光彩,“我也没想到,你会成长得如此优秀,阿原,我很为你骄傲。”
矢野原不由自主地笑起来,整个人像喝醉了一般暖洋洋地,正襟危坐地挺直了脊背。
三月天里阳光透过古宅细长木格的窗户斜插进来,清亮的茶水上叶片散漫浮荡,宽阔书房里,父亲讲古的声音绵延不停。
明治时期,矢野原爷爷的爷爷那一辈来到北海道拓荒,凭着自己的努力,最终在这里立足,退休后,因为他爱极了納库納鲁山的风景,于是决定在如今矢野泉屋的地方建造房屋。
那时候,北方的建设已经基本完成,他经常邀请老友们前来喝茶泡温泉,渐渐的,这里就变成了泉屋,传到了矢野的曾爷爷手里。
曾爷爷将泉屋经营壮大,在某个风雪夜,矢野爷爷从父亲手里接过这间屋子的继承权,再后来,矢野泉屋被交到了矢野老板手里。
矢野泉屋四代人,精心地照顾着这间老房子,让它在风雪摧残中依旧稳稳伫立为一家人遮风挡雨,为前来的客人们提供温暖。
而如今,这根接力棒将要由矢野原接下。
这对于才刚满19岁、浑身洋溢着新芽的少年人来说,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是件见仁见智的事情。
长子继承制原本是对长子绝对有利的存在,但随着社会进步,长子和次子之间不再那么阶级分明,与此同时,现代化带来的另一个影响便是,比起家族,外界所能给出的机会变得越来越多,长子反而成为被传统绑束的存在,其他孩子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方式生活工作,而长子必须放弃所有爱好,专心经营家业。
矢野老板当然明白这一点,他看着神色灰败下去的长子,叹息了一声,缓缓开口。
“我和你母亲商量过,如果你不愿意,我们会把泉屋交给阿冲,他的才能不如你,性格也没有你吃得开,等他长大以后不见得有你这么出息,倒不如留在家里看着泉屋好了。”
“长子”并不是绝对的,长子继承制的核心是家产只能给一个人而不能分散。
所以,只要能够保证泉屋的传承,继承人选择兄弟两个中的任一个,矢野老板都可以接受。
三月的风带着微寒,拍打着窗外早早吐苞的几枝桃花,茶水升起的温热白烟已经消失,茶叶从水面慢慢沉入杯子底部。
“我、。。。。。。”矢野原张了张口,没能出声音,像是方才有人偷偷给他灌了哑药。
。。。。。。
无论当时的情境有多艰难,看如今,矢野原做下的选择已经一目了然。
已经褪去青涩的男人眼眶充血地泛红,他伸手拿到黄绿色的小球,紧紧捏在掌心,用力到能听到嘎吱嘎吱的摩擦声。
“我并没有为阿冲做什么,我只是,无法把属于自己的责任推到他身上去。”
“如果那样做了,我想象不出自己要如何面对他,阿冲的未来还有很多的可能,他不一定就比我差。。。。。。”
“但是,我也很不甘心啊!”
“从做出选择的那一刻起,网球也好,大学也好,都成了空想。”矢野原抬手捂住脸,透明的水滴从指缝里渗出来,声音哽咽而断续“那段时间,阿冲参加网球比赛只拿了银牌而已,母亲还为此遗憾过没有我优秀这件事。”
“有那么一瞬间甚至在想,干脆什么都不管好了,反正。。。。。。阿冲也没有我优秀,就让他。。。。。。”
“没办法接受那样的自己。”
“懦弱又丑陋的自己。”
“甚至,每次看到网球的时候都会想起生出那种念头的自己,不甘心和自我厌弃交织着,于是,把所有相关的东西都收起来,假装自己是欣然接受这样的结果的。”
“但果然,人无法永远自我欺骗。”
手冢听着他的倾诉,最后,冷静地开口:“那么,你现在后悔了吗?”
“。。。。。。”
“不知道的话,就让网球来替你确定心意吧!矢野原桑。”
青年泪眼朦胧中失神地看着手里的网球,曾经的记忆蒙太奇般闪过。
。。。。。。
矢野冲默默地流泪,黑亮的眼睛里的倔强不比他那头硬查查的刺猬头少多少,他说:“我希望他想起来,想起来曾经拿着球拍意气风的样子!而不是像如今这样,像山边缺了半截脸的夕阳。。。。。。”
“。。。。。。只有蛋黄一样金灿灿的外表。”少年嘟嘟囔囔的这句吐槽险些让远山结月笑了出来。
她想了想矢野原那个带着阴霾的笑容,可不就是像落日一样,蒙了一层浅灰色的云雾,蛋黄一样只有颜色没有温度。
“所以,你想让手冢激起他的斗志,想要让他再一次地拿起球拍,但是。。。。。。”远山结月平轻柔地把手放在少年肩头,微笑着:“你为什么不亲自告诉他你的心情?如果你能够把自己的担心明明白白传递给哥哥,我想,矢野原桑一定会振作起来的吧!”
“毕竟,他可是身为偶像的人,要以身作则才好。”
女孩子温柔的声音抚慰了少年身上凸起来的尖刺。
“即使是家人,也要把自己的心情坦然地说出来啊!”
虽然这么说,但是,真正能做到的又有几个人。
远山想起上一世的亲人,她好像,从来没有开口说过“我爱你们”,等她来了这个世界,这些话就再也没有机会让他们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