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以青渾身緊繃,比表白被拒的那一刻更加緊張:「是誰?」
「一些仇家。」燕晗輕聲道。
「我至少還活著。」他長長吐出一口氣,「但遭遇這些的並不只有我一個,也還有人至今下落不明,生不見人,死不見屍,音訊全無。」
「那個人我見過,一個研究生剛畢業的女孩兒,婚不久,父母俱在。」燕晗抬頭看了看天花板,似是在懷念故人。
「她還給我吃過她自己做的小蛋糕,很好吃的,上面灑滿了可可粉,還插了一根粉紅色的巧克力棒。」
「然後有一天,她就坐在那輛黑色的車裡,消失在了某個路口,之後就再也沒有人見過她了。」
太陽的餘暉已經消失在了天那邊,階梯教室里沒有開燈,顧以青靜靜聽著燕晗說話,在對方再次看向自己時,瞧見了一雙在黑暗中閃著亮光的眼睛。
顧以青從座位上離開,去打開了教室最前排的燈,可能是之前在昏暗的環境下待得太久,被燈光這麼一刺激,燕晗捂上了雙眼。
顧以青也沒去打擾他,而是又回到了剛才那張凳子上坐下,儘量放輕了呼吸的聲音。
又不知過了多久,燕晗把手拿了下來,胳膊拄在課桌上,單手托著半邊臉,笑著看向顧以青。
顧以青心裡有了底兒:「所以你回雪城也是為了隱藏行蹤?」
燕晗點點頭:「所以你明白了吧,要是咱倆走得太近,我可不能保證你的安全。」
顧以青被氣笑了:「咱們之前走得那還不叫近嗎?」
他們都互相在對方家裡住過不知多少次了,兩家都放著對方的備用衣物和洗漱用品,都快過得跟一家似的了。
燕晗卻道:「只聽說那些窮凶極惡的傢伙會報復家人、戀人,你看哪個會去報復別人同學的?」
顧以青徹底冷靜了下來:「所以,你想讓我永遠待在安全區里,與你保持距離?」
生命安全,確實是暫時無法解決的客觀因素。
之前顧以青注意到的很多奇怪的地方也都有了答案。
放棄大城市而回到偏遠的家鄉、那場車禍中「死去」的天才射擊隊員、不被提及的父母、不想留下的照片……
顧以青忽然明白了燕晗把什麼東西背在了肩上。
從前的燕小將軍背負了一座雲鵠城,背負了大昭的邊境與和平的希望,致死都未放下。
而這一次,在他對面坐著的這個人,帶著似是雲淡風輕的笑,同樣背負著至死都不能放下的一切。
燕晗忽然正坐,也不再能看到嘴角翹起的弧度:「你想想爺爺奶奶,他們年紀大了,萬一你真出了什麼事兒呢?」
記憶里的畫面閃過,那兩位陌生的老人雙眼渾濁,神色憔悴,一遍遍詢問著女兒的下落,一張張尋人啟事發出去,卻還是一點兒希望都看不到。
生不見人,死不見屍,卻是能想像的、讓人揪心的命運。
明明那樣好的人,那樣充滿希望的未來,可一夜之間什麼都沒了。
燕晗認真地看著坐在對面的人,腦子裡不由自主地將那些畫面的主人公替換成了顧家的爺爺奶奶,心臟也不聽使喚地「咯噔」了一下。
「可這不是你們的錯啊。」顧以青注視著燕晗的雙眼,不知為何本來波濤翻湧的內心此刻卻是一片平靜的,他重複著,「這不是你們的錯。」
「你不想出車禍,不想在病床上一躺就是幾個月,被車禍波及的路人也不想遭遇意外,不想受到傷害,那個女孩兒也不想失蹤,不想讓父母擔心。」
顧以青攥緊了拳,幾乎要將牙齒咬碎:「明明就不是你們的錯。」
「你們會遇到這些,是因為世界上有想傷害你們的人。」
「我知道。」燕晗笑著點了點頭,比任何人都通透,「可那些不想讓我活的人,也知道我有多無辜。」
「我不怕死,不怕受傷,不怕被人盯上。」燕晗眨眨眼,將未盡的話全都咽了下去。
顧以青卻知道他本來想說的是什麼。
燕晗不怕死,不怕受傷,不怕被人盯上,但是他害怕顧以青受傷,害怕顧以青家裡人傷心難過,害怕這一切本來不該發生的災難落在他在乎的人身上。
他怕兩個人接觸太多,連命運都被緊緊糾纏在一起,難扯難分,最後不得不一同奔向那未知的黑暗。
顧以青想不顧一切衝上去將人緊緊抱住,可又想起來他們現在不上不下的關係,還得保持距離,於是強忍著沒有上前。
「你別怕。」沉默良久,顧以青忽然開口了,「你別怕,我又不是真的十來歲的小孩兒了,我活了兩輩子了。」
顧以青細數起來:「雖然沒有電視裡演得那麼誇張,但我也遇到過不少兇險之事,有下毒的,行刺的,買通宮人製造意外的。沒了長輩庇護,皇宮可是要吃人的。」
「可我活下來了,那麼多次也都活下來了。」顧以青忽然笑了起來,「你要信我,我這條命還算是硬的。」
燕晗把手放在膝蓋上,有些不解地看向顧以青。
「我知道你也許有自己的打算,這個打算里估計原本是沒有我的,以後也不打算把我加進去,但是沒關係。」顧以青道,「我可以等到你願意把我加進去的那一天。」
燕晗小聲提醒:「那可能會打亂你以後的整個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