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國門風景區很好找,從幾人坐的這個位置一抬頭,能看到的那個最高的建築就是了。
寒城的這一處國門始建於上世紀八十年代,整體呈「門」字形,有三十米高,在國門之後就是接壤的鄰國。
但是風景區最高的瞭望塔還得買門票才能上去,姨姥姥和孟奶奶商量了一下,還是讓倆孩子自己玩兒,她倆則去了緊挨著國門的那個白樺樹公園轉轉。
夏季的寒城就這麼幾個打卡聖地,不上去看看貌似會很虧,燕晗和顧以青就坐著觀光電梯一路到了最頂端。
站在高塔之上,近在眼前的國門威嚴莊重,國門之下就是連通兩國的鐵道,不遠處的界碑、白樺樹公園、和那座被改建成博物館的小洋樓都能盡收眼底。
有滿載貨物的火車從國門下經過,鐵道猶如血管,連通著國與國之間的往來。
從前的人避之不及的邊陲之地,如今也成了重要的通商口岸,同時也是許多人魂牽夢縈的故鄉。
從古至今,苦寒的邊疆,也有人在巡邏站崗,守衛著國境線以里的土地,守望著萬家燈火。
站在整個寒城最高的地方,燕晗舒展開了雙臂,望著遠方的土地,深深吸了一口大氣。
忽然,他指向了落地窗外:「你快看!」
顧以青循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還仔細找了找,卻什麼異常的東西都沒發現,不由發問:「看什麼?」
燕晗看著顧以青的雙眼,眼角眉梢彎起好看的弧度,聲音不大,語氣卻充滿了歡喜:「看我給你打下的江山啊!」
第o34章無名
這句話說完,燕晗自己先笑了起來。
今天沒什麼遊客,但是有一整個還沒放假的小學的學生被老師帶著參觀國門,進行愛國教育,聽到他的笑聲,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的小朋友們全都看了過來。
燕晗卻絲毫沒有被小朋友盯著的緊張感,還有不少小學生跟著他一塊兒笑了起來。
再三強調要安靜的帶隊老師輕輕咳了兩聲,瞬間,不管是大朋友還是小朋友就都一塊兒剎住了閘,不敢再笑了。
燕晗趕緊拉著顧以青逃離了小朋友的圍觀現場,來到了另一側的觀景長廊。燕晗雙手握著觀景台的欄杆,抿著嘴,眺望遠處的草場。
顧以青走到了他身邊,與他看著相同的景色,卻不知身邊離得如此之近的人心中在想些什麼,只覺得他似乎沒表現出的那麼開心。
燕晗依舊看著遠方,像是在自言自語:「我之前在小洋樓的時候就在想,我是多麼幸運,到現在都有人記得我的名字啊。」
雪城的將軍廟至今還有香火,燕雲將軍的名字廣為流傳,後世的文學和影視作品中也時常有他的身影。
有些名字被流傳千年,有些名字卻早就隨著肉體一同隕滅在了風霜之中。
「但是還有太多太多的名字不被人記得了。」燕晗小聲道,「城門有位守門的士兵,他叫阿六,問他姓什麼,他說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姓什麼。」
「他是被商隊半路撿到的,父母怎麼沒的都不知道,被撿到時才兩三歲,被商隊的人丟到了正好路過的雲鵠城,吃著百家飯長大。」
「他在很多場守城的戰役里都活了下來,說以後要找個喜歡的姑娘在一起,還要生一雙兒女。」
「為了這個願望,他得好好守著城門,不能讓自己的孩子也像自己小時候那樣到各家討飯吃。」
「可後來,他還沒找到媳婦兒就先得了病,沒死在刀劍無眼的沙場上,卻在一場小風寒里病死了。」
「還有最會養馬的劉叔,射箭準頭絕不輸於我的阿飛,做飯很好吃的芸娘,唯一的願望就是養大從小沒娘的閨女、還要看著她出嫁的大黑哥……」
「他們很多人,連個像樣的名字都沒有,不知自己生從何來,不知自己會如何死。」
就像一滴水掉進大海,只有漣漪點點,卻掀不起波瀾。
從小洋樓離開,他想起了許許多多熟悉的面孔,想起了雲鵠城中在風雪中艱難求生的百姓,想起了燕雲軍里一個個眼神熾烈如火、不肯退縮的將士。
一千八百年時光過去,再沒人提起那些人、提起那些名字,多少人的生命與愛恨變成了輕飄飄的幾筆文字。
「我又是何德何能,讓千百年後的人還記得我這個名字,知道我哪年生,哪年死,父母是誰,籍貫在哪,有無婚配,功績幾何。」
「我知道,也不是所有人都是為了讓歷史銘記而活著,大多數人活著,只是因為他們想活著而已。」
「他們都曾經活過,所以,只要我還活著一天,就一天不會忘記他們。」
話音落下,依舊熱烈的陽光下是兩道修長的身影,在安靜的觀景台上,只剩下兩人輕輕的呼吸聲。
「四哥哥。」毫無預兆地,燕晗撲到了顧以青身上,差點兒將人撲得向後倒去,幸而被撲的人即使扶住了身後的欄杆才倖免於難。
夏季的衣服單薄,胸膛緊貼著胸膛,顧以青察覺到了燕晗那不知為何而起的情緒,一把將人抱住,小聲詢問:「怎麼了?」
燕晗的側臉在他肩頭蹭了蹭:「如果有一天……」
話說到一半兒,聲音戛然而止,顧以青也不催促,耐心等著燕晗接下來的話。
然而燕晗直接跳過了「如果有一天」之後的話,直接提出了要求嗎,聲音像是在撒嬌:「你可千萬別忘了我啊!」